“还能怎样？瘸了呗！”杜望那圆润富态的脸庞，漾起了敦厚的微笑：“要不怎么说，敖大帮主手下能人众多，打得他儿子既瘸了，又没有性命之忧。”
敖鹰看着杜望冲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他腼腆地笑了笑：“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后来那赵修还嚣张么？”
“那哪儿能呢？”杜望乐呵呵道：“赵大公子被打的事儿，整个京师城传得沸沸扬扬！我呢，想着跟赵修是同僚，就提着一些滋补的好药去探望。赵修本来那个气焰儿高得不行，这下可好，怂得跟孙子似的。喏，后来他就送了我好几坛私藏的好酒，就是敖帮主你喝的这个。”
敖鹰忍不住地“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恨声道：“老子就看不惯那些爱摆谱的人！朝廷狗官，没几个好东西！”
杜望尴尬地呵呵笑了一声。
敖鹰顿觉自己失言，反应极快地又补充了一句：“朝廷狗官，若是都能像杜大人您一般，天下早就太平了！犯得着让我们小老百姓如此讨生活么？”
杜望这才满意地哈哈大笑，他那圆溜溜的，仿若他肚皮一般的大圆脸上，顿时漾起了旭日一般的红光。
“好啦，言归正传。”杜望笑眯眯地看向敖鹰，他的语气轻快，却有着十足的界限：“咱们的敖大帮主，不会真到我府上来搜人吧？”
敖鹰冲着身边一个打手一瞟，那人心领神会，将一个半大的木箱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敖鹰指着这木箱子，道：“前段时间我得来的一些宝贝，给杜大人您瞅瞅。”
杜望好奇的打开木箱子，里面都是些上等的珍珠翡翠。他那笑眯眯的脸上，看不出含义更多的表情，且不住地点了点头，合上木箱子的盖子，重新又打量了一番，继而口中啧啧道：“箱子虽好，但我杜某却受不起啊！不过，这箱子里的东西，杜某倒是可以尝尝鲜。”
敖鹰一听，心中立即明白，这事儿应是成了大半。
他赶紧站起身来，帮忙将箱子里的这些珍珠，翡翠等饰品，一一拿到桌案上，并又拱手对杜望说：“杜大人，那敖鹰的事儿就拜托你了。”
杜望拍了拍空箱子的边儿，笑道：“找三千？这事儿我是帮不到你。”
“不，三千的事儿，只能我自己找。这件事我不敢麻烦大人您。”
“那你是……”
“能不能让杜指挥使把我娘先放出来？”
杜望眉头一皱，忽而觉得桌案上的这些珍珠翡翠，有些扎眼。他干笑一声：“这是我儿子的事儿，我不一定能帮得上忙啊！”
“能帮忙是最好，如果帮不上忙，也没关系。”敖鹰爽快地说：“平日里，我们万兽帮能如此安稳，都是有您在背后罩着。”
“哎！”杜望摆了摆手，似是不想让他提这些：“其实，若不是我跟刑部的那帮老家伙们关系还不错，你万兽帮的事儿，我也帮不到什么。”杜望说到这儿，忽而盯着一旁的烛台沉思了一会儿，接着正视着敖鹰，说：“这些珍珠翡翠于我确实有些多了。要不，我分出一些，改明儿带你认识认识刑部那帮老家伙？”
敖鹰大喜：“那就麻烦杜大人了。不过，这些宝贝，您都收着。给刑部大人们的见面礼，我再去准备。”
杜望笑了笑，没有说话。
“还希望您能跟杜指挥使再说说，让我娘能早日回山。”
“这个嘛，我试试。你知道我儿子向来比较轴。行就行，不行的话，我让你的老母亲在诏狱里尽量过得舒坦点。”杜望笑得一派和善道。
直到敖鹰离开后，正厅的屏风那儿，忽地闪出一人，速度极快，让杜望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等他转了个身儿，刚准备再去摸摸那满桌子的珍珠翡翠时，却见着桌案旁已站着一人。
“臭小子，你要吓死你爹啊？”杜望庆幸自己反应快，否则手中那颗拇指般大小的珍珠，就要砸到自己儿子的脸上了。
杜望这么一声惊呼，引得他夫人从后院儿那疾步奔了过来。她本是以为山匪头子进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躲在后院好一会儿了，都没敢吭声。这会子，却见满桌案的宝贝，一时间也惊呼了起来。
杜望将一颗手腕粗细的珍珠放在夫人仿若鹰爪一般的手心里，笑呵呵道：“我家夫人这嘴巴啊，真是开过光的！昨儿还跟我说想买些珠宝首饰呢！今儿就有人送来了。”
杜夫人虽然生得瘦筋筋的，可小小的身子骨，声音倒是洪亮得很。她欢呼雀跃的语气，恐怕整个杜家大宅里里外外，都能听到个清清楚楚。
“哎呀，我还不是被海夫人给刺激的嘛！我总听见她对她家下人说，不要铺张浪费，结果呢，她自个儿耳垂子上的那一对红宝石，都快有我拇指粗啦！”杜夫人虽然心生嫉妒，但眼前的这些宝贝，终究是让她满意了很多。
“敖鹰求了你什么？”杜云沉无视爹娘的这番谈话，他不悦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说。
“什么都没求。”杜望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珍珠翡翠，一边招呼侍婢去找个宝匣子来。
“哼，我才不信。”杜云沉拿起一个圆润剔透的玛瑙，就着烛光看了看，说：“他应该是想让你跟我说，早点儿放他娘回山。”
“他确实是这个意思，不过，你秉公办理，按你自己的进度来。”宝匣子拿来了，杜望一边稀罕地将珍珠翡翠放入其中，一边口中啧啧称奇：“你看这些东西的质地真不错，这么一堆宝贝，给你娶媳妇儿是足足有余了！”
“那要看是哪家姑娘。”杜夫人干瘦的脸庞上，精明的目光一闪，道：“若是海家二姑娘，她容貌姿色不仅是全京师城内外最顶尖儿的，还能调得一手好香，恐怕，要想娶进家，还要再来一个这般大的宝匣子才行。”
杜云沉捏着手中的一颗小珍珠微怔，想要说点儿什么，旋即，却离开了厅堂。
*
等敖鹰回到山里时，已是子时过半了。
被大雪覆盖的沉静深山，因大批帮众们回来，顿时变得喧闹了起来。山里火把点燃，星星点点，仿若冬日雪夜里不灭的星辰。
帮众们叽叽喳喳地围在山洞里喝酒吃肉，大多数人的看法一致：“老大，那个杜胖子根本就不靠谱啊！他光会在那里哼哼哈哈，根本不会跟他儿子说的。”
“那有什么办法？至少那些珠宝首饰，可以买我娘的一条命！”敖鹰闷气地将一大碗热酒一口喝下。
“大不了，咱们帮里人多，冲进诏狱，把老夫人给救出来！”有个小喽啰提议道。
这话说出，一呼百应。
敖鹰闷闷地盯着面前的篝火，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件事上不能冲动。”
“老大，咱们劫个人是最容易的了。平日里劫个狱，杀个官差，根本无人敢管啊！”
“那能是普通牢狱吗？”敖鹰呵斥道：“那是诏狱！我娘现在在里边儿没被折磨已是好的了。”
“诏狱又如何？”又有一个小喽啰嚷嚷道：“老夫人平日里对咱们好，大不了折损几个弟兄，也要把老夫人给救出来！”
这话一说，又是一呼百应。
敖鹰十分感动，但他还是不肯出此下策。
“为什么啊？”帮众们嚷嚷道：“老大，您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这般磨磨唧唧的？距离那个杜毛小子说的时间，只有半个月了啊！”
“为什么？你们说我为什么？！”敖鹰瞪着不甘的微红双眼，看着围在身边的这帮弟兄们，说：“如果咱们冲进诏狱，可以啊！把我娘救出来的概率至少也有六七成。可之后呢？之后朝廷肯定会派兵来围剿咱们的吧？”
帮众们听到这些话，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盯着手中的热酒。
篝火的噼啪声，仿若每个人的心跳，在猛烈地不安地蹿动着，却无力对抗洞外天地之间的簌簌风雪。
敖鹰继续道：“就算咱们神通广大，个个都有神威之力，把他们官兵打得个狗吃屎，那然后呢？你们觉得，接下来杜胖子还会继续在背后罩着咱们万兽帮吗？他还会有那个胆儿吗？”
“是啊！如果没有杜胖子在背后帮忙，咱们这个万兽帮早不知道死几回了。”有一个帮众在旁边叹着气说：“也许，围剿之后，没有杜胖子的帮衬，咱们万兽帮也撑不了多久，就会被灭了。”
又有一个帮众附和道：“上个月，咱们抢了高员外好大一笔买卖，还是多亏了杜胖子指点的。”
“对啊！如果没有他的引路，咱们帮里这么多兄弟，早就他妈的饿死了！还能像现在这样有酒喝，有肉吃吗？”敖鹰闷闷道：“刚才他还说，要给我引荐刑部那帮狗官。如果刑部的我能摆平了，以后咱们帮里的弟兄若是再被逮进去，那还怕出不来吗？”
“那老夫人该怎么办啊？”帮众们七七八八地低声哀叹道。
哀叹之后，又是一阵无言的叹息。
“或许，皇后娘娘可以帮上忙。”字正腔圆的温婉音色在众人身后响了起来。
所有人回头望去，却见澜冰身穿厚实的墨兰色夹袄，正站立在洞外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