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二房的朝露阁里,并不安宁。
二夫人和林音儿林婉儿坐在一起,听了她们说今日林十二让她们行礼之事,心里来气。
这小贱人真是翅膀硬了,还敢让姐姐给她行礼了。
可不仅如此,她们还收到了凉阁那边眼线的传话,说林十二给所有婢女都改了名字并且写完了先生布置的所有作业。
二房震惊的不得了,林十二突如其来的变化太大,让人一时难以琢磨也难以参透。
究竟是真的有本事了,还是故弄玄虚?
二夫人皱了皱眉,颇有些嫌恶道:“怕什么,是真是假明日去学堂便能揭晓,二姑娘从不学习的事情本就是人人皆知,她若是真下架子学,也不可能一夜就学成,何况即便她学成,也挡不住她本身的晦气名声。”
闻言,林音儿林婉儿也松了口气。就算林十二再厉害,可她“克星”的名声在外许久,且不学无术苛待下人,这一桩桩一件件她还能强到哪里?
这边的林十二不知道她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只沉浸在梦乡之中,梦见了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林十二”的所有过往。
她看见了她生下来后大夫人的离世,当晚小厮来报她的三个哥哥也都在金陵遇害。
林渊如遭雷击,这时,接生的嬷嬷抱着她:“恭喜老爷,是个小小姐!”
可林渊暴怒大喊:“滚!”
那嬷嬷被吓了一跳,把林十二往榻上一搁,赶忙出去了。
一个算命的站在门外,扬声求见林渊。
林渊正在六神无主的头上,便让人把那算命的请了进来。
那算命的神神叨叨,一看见林十二便大吃一惊。
“九天十二宫,这姑娘命格从属朱雀却命中带煞,是天煞孤星,注定孤独一生!”
林渊心中大惊。
“那先生可有办法解决?”
“无法,无解。”那算命的忽然回头看向林渊,双手握住他的肩膀,用力颤抖摇晃:“但绝不可杀死,绝不可!若杀朱雀后女,必将遭其恶咒反噬,吞魂夺魄,永世不得超生!”
林渊瞬间被吓破了胆子,他两股战战,浑身颤抖着拼命摇头:“不杀,绝对不杀。”
那算命之人仿若一瞬间恢复了正常,神色清明,放开了禁锢着林渊的双手,转身看向襁褓中的林十二,神色阴晴不定。
半晌,他道:“既是天煞孤星,十二宫里便没有她的位置,如此,大人可给这孩子取名,唤作十二,也算是补了她的命格了。”
林渊恭敬:“是,是。”
他背对着林渊,看着林十二,唇畔忽然挑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眼神里迸发出精明的光芒,在烛火的照耀下看着扭曲可怖。
但很快,他便回神转身拜向林渊:“如此,小人先离开了。”
林渊让人给了那算命的许多银子,恭恭敬敬的把他送了出去。
事后,他便将林十二丢在林府最偏僻的夕颜阁,夕颜,最是短命。
后来林十二渐渐长大,林渊来看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说她是克星,是天煞孤星,是克死林家人的扫把星。
长姐时常会来找她玩,可林渊得知后便禁了林穆穆的足,不许她再去找林十二。
后来二夫人时常为难她,做错了一点事就上家法处置,林渊不在家时,常常不给她饭吃,或者给她送来的都是二房三房吃完的剩菜剩饭。
三夫人因身体不好长期深居简出,林渊的五个儿子两个出自大房,一个出自二房,还有一个小儿子出自三房。
自从那三个儿子都死了,林府的男丁就只剩三房只有六岁的小儿子了。
家里人从来不管林十二,甚至都会忘记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后来一直照顾她的嬷嬷去世了,林十二的性格就变得更加暴躁易怒。
林渊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好,虽然林十二在外有克星之名,但林渊吃穿用度从不克扣她的,依然按照嫡女的身份来给她。
所有人见到林渊都夸赞他是个好父亲,可只有林十二知道他这样做只是给外面的人看。
林渊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好几次过逢年过节阖家欢乐的日子,“林十二”坐在梳妆台前让不离帮她梳好妆后挑出漂亮衣裙准备一起过节吃饭。
可林渊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真把她忘了,二房三房也不会提起,他们在前厅推杯换盏好不欢乐,她自己在夕颜阁听着他们欢聚的声音独自落寞。
没有派人叫她,亦没有人告知她。
林十二看着她委屈的哭泣,无声的呐喊,再渐渐的,变成麻木的悲痛,阴翳的神情。
她不是生性凉薄,不是没有温柔过,不是没有欢笑过,可她求助时,没有人向她递出双手,亦没有人,给她一份拥抱。
所以她拒绝一切别人对她的好,她扭曲的心理让她把所有对她好的人都拒之门外。在她看来,都是对她的怜悯。
而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她开始苛责下人,动辄打骂,把她们的名字改的难听,羞辱取笑她们,把心里一切的悲伤和怒火都转嫁到别人的身上。
是林渊,是这个家庭,把她生生逼疯。
她还看到了,就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不久,二夫人亲手把“林十二”推进林府后山的深湖里。
那个“林十二”不会凫水,湖底很深,是不离察觉她迟迟未归出去寻她发现她沉在水里便及时唤人将她救出。
她几乎是奄奄一息。
可即使差点丧命,林渊知道后也只是来看过她一回,见她无生命危险就走了。
第二天,林十二起了个大早,生物钟可算是正常运作了,可她心里却一片悲凉。
摸了摸一旁的枕子,被她哭湿了小片。
原来,那个“林十二”竟过的是这般生活。她一切的性格问题,都源于林渊和这个家。
她暴躁的脾气,那些执拗的来源,都是她为了遮掩自己那颗藏在深处的自卑的内心。
她在梦里看着这个和她同名同姓同外表的“林十二”,受尽磨难与孤独。
走在大街上,她看见那些父女或是母女一起欢笑玩乐的景象,竟看的走不动路。
而她看着“她”,心疼的直掉眼泪。
没有人愿意刻上克星的罪名,也没有人愿意明明身为嫡女却受尽欺辱。
曾经朝廷上那位秉公执法的清廉好官林渊,却给自己的女儿判下“克星”的罪名。
他不是个好父亲,亦不是个好家主。
没人给过她爱,没人真心相待。
心里太苦了。
因为要上学,四个婢女忙里忙外给她收拾东西。
不离为她穿衣梳妆,朝花给她传早膳,夕拾给她整理床铺,茶茶给她拾掇书袋。
不离的手真的很巧,飞快的给她梳了一个漂亮的同心髻,为她敷粉描妆,很快,一个清秀淡雅的美人渐渐在镜中浮现。
“小姐真的很美。”不离不由得赞道。
“是你手巧。”林十二笑笑,她也觉得挺好看的。
一旁的朝花传完早膳后给她捧来两套好看的衣裙,供她选择。
一套大红血色素罗裙,一套绛紫采薇广纱裙。
林十二看着那两条裙子,嘴角微微抽了抽。
好看是好看……就是……未免太华丽出挑了些。
她痛心疾首的摇摇头,“有没有素淡点的裙子?”
朝夕和不离对视,然后一齐看向她,摇了摇头。
林十二:“???”
她从梳妆台前站起身来几步冲到衣柜前,打开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大红大紫的衣柜真是……真是……
林十二憋了半天没想出来什么词好形容,最后才挤出来一句:“真喜庆。”
最后林十二好挑歹挑,终于算是翻出来四套还算不错的衣裙。
一套藕粉烟纱裙,一套淡青水绸裙,一套淡蓝广纱裙,还有一套纯白云缎裙。
行了,四套就四套,不够再买吧。
现在是七月初的炎炎夏日,最后林十二挑了那套淡青水绸裙,衬得她整个人清新脱俗,淡雅高级。
婢女们看惯了平时“林十二”张扬的穿衣风格,第一次见她穿这样清淡的颜色,本还担心会不会太素。
可当她换完衣裙踏出凉阁大门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林十二皮肤本就白皙,而淡青色衬得她整个人更加细腻。发间别着简单的的珠花,温润白玉的耳钉,腕上两枚细细的玉环相碰,发出阵阵悦耳的叮铛声。
她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但整个人胜在出尘的气质上。
大气优雅,高贵从容。
说是皇室贵族的气质也不为过。
她穿过水榭走廊到林府门口时,所有洒扫工作的下人都看呆了。
林十二朝他们亲切微笑,整个人温和而又散发光芒。
在林府门口,大大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候,二夫人和林音儿林婉儿站在车前,看到林十二似仙女般走来,不由心里一震。
二夫人昨日虽听说林十二变化的那些事情,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
今日她特意来送两个女儿上学,就是为了见林十二,杀杀她的威风。
可没料到林十二今日连平日的打扮都变了,如此淡雅出尘。脸上挂着漂亮的笑容,平日里眉眼间的阴戾雾气全部消散,只有明艳和灵动。
二夫人眼下更恨,可还不等她开口,林十二先朝她微微欠身道:“二夫人早。”
接着起身:“二位姐姐早。”
林音儿林婉儿也挂着好看的笑容对她说:“二妹妹早。”
林十二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不过她俩也真是厉害,昨天被她羞辱完了今日就能面不改色重展笑容的在她面前和颜悦色。
只是,没行礼,看来昨天还没长记性啊。
林十二面上笑意不减:“二位姐姐怕是忘了昨天的教训?还是需要我再重教一遍?”
二夫人听着话心里一顿气,面上有些愠怒的对她道:“都是一家人,哪里整这么多虚礼,二姑娘如此羞辱姐姐,传出去只怕不好。”
林十二看着二夫人,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想到昨晚那个梦里“林十二”差点因她而死,心里就没好气,接着往前一步站在二夫人面前,与她对视。
“一家人?二夫人真的有把我当做过一家人吗?这个家里,可曾把我当做过一家人吗?礼仪就是礼仪,规矩就是规矩,规矩定了就要守。
再说,羞辱?行个礼罢了就算羞辱?二夫人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本来自己就是个妾室,生出来的孩子也只能是庶出,那么究竟是我羞辱她们还是你羞辱她们?”
“你!”二夫人怒急攻心,用手指着她浑身不由自主的轻颤。
林十二转身走到马车的脚凳旁,只留给她一个漂亮的侧脸。
“二夫人别忘了,我的名声本来就差,传出去也没什么。”
说完便带着不离进了马车。
“母亲。”马车外,林音儿急忙扶住二夫人。
“孽畜。”二夫人暗骂一句。
“母亲,您别激动。”林婉儿赶忙劝道。
二夫人好不容易稳住心神道:“你们快去学堂,别误了时辰,回来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