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县，这个地方好久没去，好久没有想起，自从爷爷去世，隋晏兮就没有再回于县。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许多事涌上心头。

于县是个长江中下游的小镇，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水稻种两季，巍峨的群山环绕着，即使是寒冬依稀可见青翠绿色。清晨的阳光透过层层云雾，山腰间，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蜿蜒流淌，溪水透明如镜，轻轻流过鹅卵石，发出清脆悦耳的潺潺声。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村头站着，一脸倔强，身旁的老人伸出手，“崽崽，回家吧，你爸妈打过电话回来了，今年春节厂里加班，他们回不来了。”

男孩甩开老人的手，什么也不说，眼睛直直地望着蜿蜒缠绕看不到尽头的公路，这是唯一一条经过于县的公路，今夜除夕，车辆不像前几天那么多，偶尔一辆轿车从远处奔驰而来，男孩踮起脚来看着，眼里充满了希望，随着轿车越来越近，他眼里的神采渐渐消失，直到轿车毫不眷恋地飞驰而过。

老人叹了口气，“崽崽，走吧，你爸妈寄了钱回来，爷爷给你做了你最爱的红烧肉，还有他们托你徐叔叔带回来的玩具，可多了。”

男孩还是一动不动，冬天的晚霞来的早，才四五点，天空已经渐渐地铺上了红霞。老人站得时间长了，脚步踉跄了一下，男孩终于转头看了看老人，“爷爷，爸爸妈妈今年又不回来吗？”

老人牵上他的手，拍了拍，“爸爸妈妈在赚大钱哦，到时候接崽崽去城里住。”

爷孙两转身朝村子里走去，“爷爷也一起吗？”

“爷爷啊，一辈子住村里习惯了，不喜欢城里。”

“那我也不去，我要陪爷爷。”

“那怎么可以哦，城里的学校比县里的好哦，以后我们家崽崽要出息的哦！”

夕阳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村里隐约已经有爆竹声响起。

爷孙俩回到家，刚简单的摆好了几个菜，敲门声就响了，一开门，是隔壁的徐伯，“隋爷爷，年夜饭到我家吃吧，刚好滨海来的老师也在我们家，大家凑在一起热闹一点。”

老人看了看昏黄灯光下独自坐在长凳子上的男孩，想了想，“行，你进来，把我们家的红烧肉带上，崽崽，过来，去你徐伯家吃饭。”

男孩乖觉地爬下长凳，跟着爷爷到了徐伯家，还没有进门就听见徐婶子的声音，“冯老师，你家妮子长得好水灵啊，不愧是城里养大的哦，不像我们家的，都灰头土脸的。”

进了门才看清楚，一个身穿大红棉袄的女孩子坐在圆桌旁，比自己小，大概只有五岁，那身高坐在椅子上也就勉强够得着桌面，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她明晃晃的粉色皮鞋，上面绣着小猫咪，特别可爱。男孩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又满是补丁的棉鞋，不自觉地向爷爷身后躲了躲。

徐伯也跟了进来，笑着张罗，“冯老师，这是隔壁的老邻居，隋爷爷，他是看着我长大的，这是他孙子。隋老爷子，坐，快坐。这冯老师是滨海来的，大学里的教授，很有学问的，来村里帮咱们改善改善种植技术，看收成能不能好一点。”

男孩才看清楚坐在女孩身边的是一位衣衫整洁，彬彬有礼的中年男子，他站了起来，笑着说，“老人家你好，以后我还要在这待一阵子，哦，对了，这是我女儿，应该和您孙子差不多大。”他看了一眼躲在爷爷身后的男孩，笑着说，“刚好遥遥说闷得慌，没人一起玩，遥遥，下来，去和哥哥玩吧。”

女孩动作麻利地爬下椅子，走到男孩面前，抬头看了看，“哇，你好高啊。”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哇，哥哥你好漂亮啊。”

男孩一时脸羞得通红，勉强笑了笑，平常他是这村子里的孩子王，也和女孩子一起玩，只是，这个女孩子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样，他不知道要怎么说话，怎么相处，才不显得唐突局促。

沉默间，倒是女孩伸出手牵住他的手，拉着他转身向里屋走，“我带了好多玩具，我们一起玩吧。” 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长得白白净净又有点害羞的大哥哥。

两人进到屋子里，她费力拖出自己的行李箱，“我的玩具都在这里。”她毫不吝啬地将玩具摊了一地，各式各样的娃娃和小裙子，她随手抓了一个，塞到男孩怀里，“这个是来之前新买的，给你玩。”男孩嘴角一阵抽搐，但又不好驳了她的好意，想了想走到女孩身边坐下，“你教我怎么玩吧。”

女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是丝毫不嫌弃，絮絮叨叨地开始扮家家，“我是妈妈，你做爸爸吧，这是我们的宝宝。宝宝冷不冷？” 说到这，她才发现男孩穿的很单薄，屋里的窗户并不严实，平常妈妈总是握着她的手问她冷不冷，现在她是妈妈，想也没想，她握住男孩的手，发现无比冰凉，学着妈妈的语气，“怎么手这么凉，你要多穿些衣服带着手套。”

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双粉红的手套，又是小猫咪的图案，“给你，这个手套送给你，冬天就不冷了。” 男孩并没有立刻接过来，手套家里有的是，其实这几年爸妈捎回来很多东西，物质上他并不缺什么，但是他倔强地拒绝爸妈的示好，他要的不是新衣服新鞋子新玩具，他要的只是他们的拥抱，所以他宁愿穿着爷爷给他补了又补的衣服鞋子，村里的孩子们想要什么他的玩具，他也从来不吝啬。

女孩见他没有反应，以为他不好意思，抓过他的手，将手套套上，然后满意地说，“这样，就不冷了！”

男孩有着自己的心思，所以也没有拒绝，任由她折腾。他们从滨海来，他的爸爸妈妈就在滨海，这个遥远陌生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男孩问，“你。。。住在滨海吗？”

“对啊。”

“滨海，大吗？”

女孩歪着头想了想，“应该很大吧，有时候妈妈上班到很晚，外婆说不能下楼去找妈妈，要走很久的路。”

“你的爸爸妈妈经常不在家吗？”

“嗯。。。爸爸有时好几个月都不在家，妈妈经常上班到很晚。爸爸说他不在家里过年，我很生气，所以爸爸这次带着我来了。”女孩嘟着嘴抱怨，脸上有些得意，但是很快又皱着眉，“不过爸爸说过几天妈妈就会来接我，他忙起来了就没时间管我了。”

男孩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女孩想了想问，“你爸爸妈妈在家吗？为什么不过来一起吃饭？”

男孩眼圈红了，“他们已经三年没回来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