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袂有一个很固定的作息，十一点钟入睡，早上五点半起床，他从来不会开夜车学习，休息不好事倍功半。

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他正准备关灯睡觉，房间的门却突然开了。

周曼侬穿着睡衣倚在门边看他，眼神朦朦胧胧，没了平时那股气势，像个迷了路的小女孩。

许袂突然不太敢和她对视，“怎么了？”

周曼侬很快地扫了他一眼，又垂下眼，“许袂，你进来睡吧。”

说完，她就又走进去躺回床上，门仍然开着。

许袂怔了一下，按照常理，他是该拒绝的，但周曼侬的表现太不同寻常。

他疑心昨晚还是来迟了，在他给她打电话前已经发生了一些事，令她害怕到睡不着，又不敢多问。

过了一会，许袂抱着他的被子走进房间，在床旁边打了地铺。

灯关了，房间立即陷入黑暗，只有天花板上一片淡淡的银白月色。

除了偶尔能听见车辆驶过的鸣笛声，夜很静，静到连除了自己以外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的地步。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在躁动着。

人在这样的晚上，很难不面对本真的自己，会回归生命最原始的一面。

周曼侬现在就觉得，血液里充斥着一股蛮横且不可理喻的冲动，有很多碎片般的想法在此刻纷至沓来，而她只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其中的一片。

说真的，她如果不靠本能活着，还能靠什么活着呢？

“你想不想和我接吻？”周曼侬迷茫地望着虚空，轻声说道。

许袂明显地挪动了一下，突然不敢信任自己的听力，“……你说什么？”

“我说，”周曼侬翻了个身，正对他的方向，她的心其实也在怦怦跳动着，“你对我这么好，有没有想过和我上床？”

这句话，显然不是刚才那句话，许袂被震得头皮嗡嗡作响，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想，你现在就可以。”

周曼侬闭上眼，脑海里是少年有点苍白的肤色，瘦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期待隐隐地浮了上来。

然而她说完等了半天，没等到任何动静，躺在地上的人就像是死了一样。

她本想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这么睡了，难不成她还会因此恼羞成怒吗？但大脑皮层异常清醒地叫嚣，于是她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对这种黏黏腻腻悬而未决的局面，感到无比厌烦。

她复而开口，这一次语气沉沉的，带了些挑衅和激将，“许袂，不是说迷恋我吗？说说看吧，你是怎么迷恋我的，有没有做过春梦？梦到的是不是我？”

许袂不能再装没听见，他倒抽一口冷气，“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受到的惊吓太大了？”

周曼侬很不屑，“惊吓？有什么可惊吓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像是呓语的梦话，又像是附在人耳边说的咒语。

许袂觉得，说不定他真是在做梦，一个荒谬至极的梦，这怎么可能是真实发生的对白。

周曼侬不知什么时候，侧身躺在了床铺的边缘，距离他近的那个方向。

紧接着，她的手臂垂落下来，真的触碰到了他的体温。

“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少年猛地弹坐起来，他拥着被子，月光溜走了，一团漆黑中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能听见那轻微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快疯了一般的心跳，仿佛要从胸膛内破出。

过了半分钟，他起身收拾被子去了客厅。

……

后半夜，周曼侬望着天花板躺了很久，才逐渐有了困意。

唯一能让她心情好点的是，今晚肯定有人比她失眠得更厉害。

“胆小鬼。”

临睡着前，她喃喃道。

-

翌日，周曼侬起床的时候，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人在自己不习惯的环境醒来，总会有短暂的不适应，周曼侬在床上懵然坐了一会，才后知后觉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她貌似和许袂说了一些有的没的。

说了也就说了，白天和夜晚像是割裂的，周曼侬对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突然没有了实感，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许袂似乎不是这么想的，一整个白天他都不在，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姗姗迟归。

他在玄关处脱鞋的时候，周曼侬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意味十足地看着他，“回来啦？”

她刚洗完澡，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身上穿的睡衣，虽然是长袖长裤，但是料子很薄，秋天穿还差不多。

许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抬眸迅速扫了她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径直去了厨房。

周曼侬跟上来，倚在厨房门口，一边用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看他开火，“煮什么呢？我也要。”

许袂不出声，仿佛在回避和她对视，然而下挂面的时候，还是下了双人份。

周曼侬勾着嘴角，眼神兴味，“你在躲我吗？”

“没有，”许袂闷闷地开口，“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和异性单独相处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下分寸。”

周曼侬挑眉，“你是说我没分寸了，我怎么没分寸啦？”

“比如，”许袂斟酌着，尽量含蓄地说，“天气挺冷的，你要不要穿厚一点？”

周曼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相比气温而言，她确实穿得不厚，可也实在没有什么不分寸的。

再低头一看，明白了。

她把毛巾一甩，扔在旁边的餐桌上，双手抱在胸前，讥诮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看。

“是你问心有愧，做贼心虚吧。”

前一句就算了，后一句属实乱用成语，许袂胸口起伏了一下，心想她实在莫名其妙，“什么叫我做贼心虚？”

“你不就想说我没穿内衣？我没穿内衣碍你什么事了？是你自己想入非非吧。不就是胸吗，让你想到什么了？”

她突然火气上来，像机关枪一样咄咄逼人。

“胸叫做第二性征，你知道男人的第二性征是什么？是喉结，你每天多裹一层布把你脖子遮得严严实实了没，那你是不是也太没分寸了？”

周曼侬的脾气像一阵没道理的风，说完便转身回房，砰地一声把门关上，留许袂略微错愕地站在原地。

锅里还咕嘟嘟地煮着面。

两人的关系从这一刻起，肉眼可见的尴尬起来，像是陷入了某种僵局，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默契地互不说话。

可即便如此，周曼侬也还是霸占着他的床，丝毫没有打算搬走的意思。她不提，许袂当然不可能提，明知她是无处可去，原本只是因为突发情况导致的暂住，不知怎么演变成了像在同居一般。

或者更像是周曼侬鸠占鹊巢了，许袂每天带着书本去附近的肯德基自习，到很晚才会回来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刻意避让，把空间全部留给了她。

这样奇怪的相处模式，持续了约莫有一周时间。

这一天凌晨四点多，许袂本在沉睡当中，却被寂静中一阵突如其来的持续噪音吵醒，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周曼侬的行李箱和包都收拾好了，立在沙发旁边，她身上穿着羽绒服，一幅正准备出门的样子。

许袂懵了两秒，随即心一紧，“你这是要去哪？”

周曼侬瞥他一眼，“抱歉，吵醒你了。”

许袂眉头紧锁着，重复道：“我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和你没关系。”

周曼侬说完又觉得没意思，好像她在和他闹别扭似的，叹了口气，“不然呢，难道我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像话吗？”

许袂站起身来把灯打开，走到她面前，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那也不能不说一声就走，你要告诉我你去哪里，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他头发睡得翘起来，身上的睡衣也并不有型，表情却很严肃，因此显得有点滑稽，但依然是个标准帅哥的模板。

周曼侬突然想到，这是他们一周以来第一次面对面说话，这几天许袂躲她简直像在躲妖精。周曼侬为此感到遗憾。她是真希望初体验的对象能是他。其实她于这方面一直有跃跃欲试的冲动，只是审美上太挑剔，很难遇到合意的人。

她看着他，眼里逐渐染上复杂的情绪。

“我很久以前就希望，自己能想去哪里去哪里，也不需要再给任何人交代……其实许袂，我们真的不应该认识的，这样下去，有一天你会后悔认识我。”

许袂感到荒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周曼侬发现自己并不想让这个人难过，真可怕啊，人和人之间，原来这么轻易发生感情。

“总之，我们不是一路人，有缘的话，说不定有一天会再见，现在你就祝我成功吧。”

她说完后耸了耸肩，拖着行李箱就要离开，却被在经过他身侧时被拽住手腕。

“不要走。”

周曼侬摇头，挣脱了他。

许袂感觉无力极了，眼睁睁看着她快到门口，又忽地立住，僵滞几秒钟后，转身快步走了回来，捧住他的脸牢牢印了上去。

一个真正的吻发生了。

这个吻，仿佛早就在想象中提前发生过，因此当她真的吻上来的时候，彼此都不觉得生疏。

即使只是嘴唇和嘴唇生硬的碰撞，也让人晕头转向，仿佛有簇簇烟花在脑中炸开，炸得天地失色。

许袂想要回应，然而他的手刚要扶上她的腰，她便骤然撤离，那短暂的几秒，像是诱惑人的甜点。

近在咫尺，随时可以续温的距离里，她实在美得气势汹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瞳孔中蕴着两簇燃烧的火焰，宛如蛊惑人心的海妖。

而他的神智一片混乱迷惘，心脏跳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猝死，却还能听见她在唇边低声说话。

“我有多一张车票，你要不要和我走？”

这个小说一开始有很多东西都没想好，最初发布的应该只能说初稿吧。当时刚发布的时候各方面压力也很大，就断更了一年。对当时几个对这个故事有兴趣，还在等更新的读者说声对不起。

现在这版几乎是重修了一遍，如果有看过初稿的读者，请从头看起，不然会错过一些重要剧情。

我是个很容易内耗的失败的完美主义者，写的时候经常是刚写完觉得还行，过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在生产电子垃圾。这两天看着巴黎运动会的盛况，更深刻地认识到“完成比完美更重要”，一个作品如果没有完成，那就是0，有一个1，无论是怎样的1，都比0好得多。

下面这段话和所有跟我有着同样毛病的人共勉——

「完美主义是一副重达20吨的盾，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举着它，希望能保护自己免受伤害。“而事实上，”她说，“它的唯一作用就是让别人看不到我们。”如果没人能看到你，你就再也不会感到尴尬了。但是，有任何人愿意一辈子都无法被人看到吗？其实，被人关注以及偶尔的难堪是都人生不可或缺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