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国庆后，许袂再没看见过吕茗薇，不是一个班级的，女生不再使那些制造偶遇的小心机后，就真的连碰都没碰到过。

“她是表演生，集训去了吧，过段时间还会回来学文化课的。”

许袂很无奈地看一眼徐凯，“你没必要和我讲这个的。”

徐凯嘻嘻地笑，“当然了，回来了也未必找你，你不睬不理的，还和别人在一起，把人家的心都伤透了……那天那个美女到底是谁啊，你姐姐吗？”

许袂有时真的很受不了徐凯这一点，一个大男生这么八卦，“不是。”

徐凯不放过这个问题，“到底是不是女朋友啊？”

许袂停顿了一下，说：“不是，普通朋友而已。”

自从周曼侬找到工作以后，两人就不再在晚上一同出去了，互发短信还是很频繁，甚至是她那边发得更多一点。许袂毕竟还是要学习的人，只能见缝插针回复她的信息。

他隐约感觉周曼侬最近很焦虑，经常找他吐黑泥，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从来不说真正的重点，像是对自己的事有所隐藏，又控制不住要找个人当情绪出口。

过去一星期，连短信都不怎么发了。

徐凯终于识相打住，不再追问。

“既然不是女朋友，是哥们的话，高考完介绍了认识认识，有美女朋友还藏着掖着。”

自从进入了高三，就是大考小考不断，考了又考，直到把学生考到脱敏为止。

期末考前最后一场大考，是每年省内五所最有名的高中组织举行的联合考试，俗称五校联考。为了最大程度模拟高考的逼真，他们甚至要更换学校场地进行考试。

许袂在文成中学考完最后一门科目，坐九路公交车回自己的住处。他今天没穿校服，穿一件藏青色的牛角扣大衣，身型高大清瘦，挺拔利落，仍是少年人模样，眉目却正一点点变得锋利。插着耳机独自坐在靠窗位上，和其他人不是一个图层。车上几个同是考完试出来的中学女生，一边偷看他，一边红着脸附耳交流。

快到楼下时，有人突然出现挡路。

是身着玫红色呢子外套的吕茗薇，她第一次出现在许袂面前不是带着甜美的微笑，桃花般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我有话和你说。”

在寒风凛凛中听完她所说的一席话，许袂的面色极冷淡。

“我想知道，你说这些有什么证据吗？”

“难不成我编瞎话骗你？我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许袂蹙眉，“我是觉得，你要编排一个年轻女孩和有钱老男人之间有不正当关系，起码应该讲些真凭实据，否则就是造谣了。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使这是真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吕茗薇俏丽的面孔一僵，她当然不会承认那个有钱老男人就是她父亲，她只说是认识的亲戚。

“和我没关系，总和你有关系吧，你被戴绿帽子，难道一点都不在乎吗？”

许袂神色淡漠，“她是我的朋友，她的事，我当然是等她亲口对我说，而不是从别人口中道听途说。”

吕茗薇气不打一处来，“信不信由你，我提醒过你了，你愿意被那种女人骗是你的事。”

许袂点头，浑不在意地绕过她而走。

第二天是平安夜，许袂提前给周曼侬发信息。

【明天我去找你，好吗？】

她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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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周曼侬和吕风在一起。

西洋节日流传到了中国，都默认是又一个情人节，周曼侬觉得事情到了很危险的地步，她透过大劳车窗看着街上成双成对的情侣，心内惶惶不安的感觉。

车上当然是有司机的，吕风和她一同坐在后排。周曼侬很有一点城府，她的心情无论多坏，绝对不会在面上流露出来，仍然充当着一个称职的花瓶捧哏。从吕风的角度看，他们今晚大概聊得十分愉快，彼此之间如忘年知交一般。

周曼侬不是生活在偶像剧里，没有资格在节日这天给大佬甩脸子，她就算真的铁了心要拒绝吕风，也不会用甩脸子这么蠢的方式。

吕风和她侃侃而谈自己在法国留学时的经历，周曼侬不禁在心里哂笑，果然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无法做到不和美女吹水。当然了，对吕风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装X，应该是知道她会很羡慕，才专门挑这一段来讲。

公正地说，吕风的卖相没有很差，他今年四十九岁，保养得不错，看上去就是四十左右，绝对能称一句风度翩翩。虽然比周曼侬大了近三十岁，但社会眼光对男大女小的搭配一向是很宽容的，尤其在男有钱女有色的情况下，自古就说“一树梨花压海棠”嘛。

一个男人只要成功，就会有魅力，钱和权的光晕足以让这魅力无限扩大。这还是二十一世纪了，如果在上世纪，这种男人完全够资格作为爱情小说里倾国倾城的女主角最后的归宿，老派的言情都是这种写法，周曼侬看书很杂，其实看过蛮多本的。

但现在，她近距离看他。心想，那些女主角是怎么做到对这些沟壑纹路全不在意的？现在他就这么老了，将来还了得。

吕风没察觉到身旁佳人的想法，用一种怀念的语气说起，“其实在我十九岁的时候，也认识过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孩子……她是我美院的同学。读美术学院的学生，有钱的相当多，当时我不富也不穷，而她是一个很穷的姑娘。”

又来了，周曼侬想，经典的“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初恋”，下一个估计就是“我太太没有给过我家庭温暖”。

果不其然，周曼侬接着听了一个非常俗套的“贫家美女经不住诱惑抛弃潜力股男友转投阔佬怀抱，男友奋发图强赶上时代风口成为亿万富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故事。唯一庆幸的是没有一个成为新贵的穷小子开豪车经过，发现旧日爱慕虚荣的女友下场凄凉的爽文结局。

吕风其实没有讲很多，回忆里真正打动人的那部分是不能用言语叙述的，他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我到最后都体谅她，女孩子野心勃勃的样子真是很美的，就是那股子生命力吸引人。谁都想要好的东西，恨人有笑人无，谁胼手胝足往上爬的样子不狼狈不难看呢？很多人不是高尚，是平庸到根本不曾在生活里遇到诱惑，连为名利丢掉底线的机会都没有。而等你到了四十岁回望的时候，你会发现这时候和你恋爱的男孩子，其实都不值当你浪费你的青春，就像当时的我也不值得她一样。”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了，周曼侬没有装傻的余地，只是沉默着不语。

吕风低低笑了一声，很大量，“我送你回去。”

他其实真挺有风度的，至少还肯对她采取这种似模似样的追求策略，是会对年轻女孩形成降维打击的那种成熟男人。

周曼侬尝试把这个人代入自己曾看过的那些地摊小说，还有那些富有魅力的中年男子和年轻女郎相爱的电影，她也希望能把这个过程浪漫化，浪漫到她可以忽略其中的交易意味，金钱换美色的本质。

其实是挺浪漫的，如果她稍微愚蠢一些的话——如果她是一个对异性有着很多幻想，长久以来都期待会有白马王子来拯救她的女孩，说不定这会早就从身到心彻底沦陷了。她会很快进入“大佬的金丝雀”这个角色，乃至无可救药地爱上吕风，把他视作人生唯一的拯救方案。

女人习惯把各项名目的欲望都美化成爱——因为长久以来，女人的欲望是说不出口的，只有对爱的欲望才光明正大。所以，当某个男人可以满足她们的诉求，承载她们的欲望时，自欺欺人的爱情就自动发生了。

周曼侬只是不自欺欺人，但她还是在坠落的边缘上，清醒着坠落和梦幻着坠落同样是坠落。

吕风手握着她的欲望，她自己实现不了的欲望和日渐逼仄的现实。像巫婆对小美人鱼那样，一遍遍在她耳边诱惑低语：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豪车在车灯河流间穿梭，整个都市璀璨明亮，圣诞歌童话般的旋律犹在耳畔。司机已经带他们在这个城市绕了一圈。周曼侬不再敷衍吕风，她托着腮佯装看外面逐渐冷凄的景色，吕风也很乐意静下来，欣赏这玫瑰花一般的侧颜，还有她的一切挣扎，不急于马上得到，这个过程也值得享受。

现在，周曼侬知道吕风为什么要把她安到Chloe的工作室了，这是她做过最轻松赚钱的工作，也是最令内心煎熬的工作。

打这份工对于她最大的折磨是——她每天都被迫看着那些对专业没有天分，没有热情，甚至连努力都没有的孩子奔赴她想都不敢想的圣殿。对于他们甚至是次选，次次选，有的只是找个国家玩四年罢了。上天是那么不公平，接受教育的机会落不到真正需要的人头上，资源总是被毫不珍惜的人肆意挥霍着。

周曼侬实在是太匮乏了，没有一点点可以让她从容的资本。吕风对于她应该是百分百胜券在握，正因她匮乏到这步田地，能硬撑到现在反而令他另眼相看。

像她这样处境的女孩，没有在他刚流露出一丝那种意思的时候，就慌不择路飞蛾扑火地扑过去，已经算得上心智坚韧，他又怎么会觉得他得不到她。

从吕风的车上下来的一刻，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但她知道，还会有下次，再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