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风把周曼侬带进一幢极宏伟的豪宅。

“我平时不住这里，唉，我不喜欢住太大的地方，但我买下的很多画都放在这里。”

因此与其说住宅，不如说是一个小小的私藏博物馆，冲这一点，周曼侬就不能不斗胆走一遭。

她的待遇应该会让无数艺术爱好者羡慕嫉妒，她不仅亲眼见到了这些画——有相当一部分是传世名作，还得到了此间馆长的贴身讲解。

初时不是没有被震撼到的，吕风有一个从无到有完整的发家史，但在文化上又非暴发户水准。他本身是美术史专业的博士，在省美院任教过几年，真心爱艺术，说起这些画的来历来娓娓动人。

倘若他的欣赏不含杂质，周曼侬也会十分感激。

周曼侬爱看画，但她看画是用眼看，用心感受，其实并不耐烦听人卖弄才学阅历。

好为人师的男人见得多了，纵然他真有点东西又如何，都不妨碍他和她说这些的目的是借机获取她的崇拜感以满足自恋，油腻得很，就好比旧时代有文化的男人都爱教姨太太读书。

吕风这种男人，对于她本来有着绝对优势，但一旦暴露出真正企图，就是一个逐渐祛魅的过程。怎么，他以为她会画画，就一定是个文艺病入膏肓的女孩，会很吃这一套？还不如直截了当一点。

她微微嘲弄的心情在似有若无的笑靥上表现出来，吕风也察觉到了，有一丝发窘，好像所有对年轻女孩子无可奈何的老父亲那样，举手投降。

“好了好了，快到饭点了，你不必饿着肚子听我讲话。想吃什么，我请你？”

她淡淡一笑，“我自己一个人的话，只要吃饱，什么都无所谓，但有人要请我，那就是非最高规格的餐厅不去。”

周曼侬的美，是带了一点凌厉味道的，她高挑冷艳，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站在那里，都凛凛然让人不敢轻觑。

吕风看着她，又想起初次打照面的惊艳。

他一向品评美人如名画，总觉得性情要和容貌相得益彰才好，似她这样的，如果不懂得恃靓行凶，反而无味了。

最高档的餐厅要提前预约，所以这天的晚饭，还是以周曼侬的喜好为主，去了一家人均过千的日式烤肉。

周曼侬没有一点点节制和维持身材的意思，大口大口吃肉，服务员帮她烤了肉，她马上叉起来吃掉。

吕风没有这样的好胃口，不能不歆羡年轻人的食欲，又因为她的毫无包袱更高看一眼。

他笑言：“难得你吃饭不节食，我真是受够节食的女孩子了。我女儿一个高中生，也成天喊着减肥，其实女孩子太干瘦了并不好看。”

周曼侬心想她还不够干瘦？比她更瘦的只怕也只有骷髅了。

“我对于发胖只有一点担忧，怕胖了赚不到钱。”

吕风饶有兴味地问：“什么意思？”

“我平时兼职做平面模特来赚取生活费，如果胖到上镜不好看，就没人找我了。所以我不好胖，最好一直苗条，永远为自己留一条生路。”

吕风看着眼前女子，略微失神，她来见他这样的人，却连妆都懈怠画一个，可是人标致到这种地步，真可以素面出场，“听你讲话真是有趣。”

周曼侬也能感觉到，因为她这一种天然无所谓的态度，吕风对她的估值反而不断上升。

恐怕是真少见，到他这个身家地位的男人，不需要刻意炫耀财力，有了解的普通人自先心怯了，何况他今天很给她露了一手，有几个二十岁女孩能在盛放百亿名画的房间里泰然自若？对有权有势的男人来说，永远是足够美又不易屈服的猎物最让人上瘾。

她也想知道，吕风预备拿什么价码来买她。

果然，他开口了，“我会和Chloe说，你以后只用上半天班，工资照拿。”

周曼侬怔了一怔，“那我下午半天干嘛？”

“你灵气有余，基础尚有待加强，我想请我的一些老同事来教你绘画技法。小周，你很有天分，不该这样被埋没。”

吕风在省美院有教职，所谓的老同事肯定也是美院的教授，而她是个连美院都不曾考上的人……周曼侬有一瞬间呼吸都屏住，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果然，她这个一无所有的女孩子，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只能暗自唾弃着自己。

“嗯……在哪里教呢？”

“当然是你自己去学校，我会先帮你和人讲好。”男人仿佛又变回初次见面那个气度温和的长者，慈眉善目的，那些不动声色的觊觎凝视尽皆收敛，“我说了。我是真心欣赏你的才华，一开始想见你，只是因为你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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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曼侬之后果真只上半天班，下午去美院，大学教授给她上一对一的辅导课。

她进步得飞快，自己也感觉到。天赋是一回事，画画和任何一项技能一样，都需要勤加练习。但生活所迫，周曼侬能花在磨练画技上的时间总是很少，之前在画室最大的好处是有一个大量练习的环境，至于师资，她并不觉得李昌那种人配指点她。

吕风似乎看出她极强的防备意识，其实是有点敬佩这自尊，于是往后退了一步，退回到初次见面那种地位尊崇德高望重的长辈身份里，仿佛早先流露出的那一点猎艳式觊觎，根本是周曼侬的幻觉。

但是周曼侬每周要去吕风的工作室一趟，递一张过去一周的作品给他，这是他为她联系老师所要求的再合理不过的报偿，就算是天使投资人也要见效果啊。其实，欠着这么大的人情，他想见她，她必须诚惶诚恐地赴约。

吕风的夫人是一名事业女性，目前因为工作久居欧洲，和吕风是长期分居状态——这是周曼侬从Chloe那了解到的。

“不影响夫妻感情吗？”

Chloe颇深意地笑了笑，“不能说感情不好，至少在他们离婚之前外人不会这么觉得——在这种财富级别的婚姻里，□□的忠贞往往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能得到验证的是周曼侬每一次到吕风的住宅，都只见到他一个人，完全不见其家眷的影子。

“您不是有个女儿吗？”

“她高三了，最近在忙着艺考的事，我太忙了，就让助理陪她到处飞。”

太忙了——但是有空陪她坐在这里喝茶。周曼侬心想这世上的父亲真是令人发笑。

某一天，周曼侬又来到吕风的工作室，他一如既往坐在那套名贵的中式茶具前，煮茶烹茶。

唯一不同的是，平时她坐着的位置已经有一个身影。

吕风抬头看见她来了，半点不觉有任何问题，招呼她来坐，在这个阶段，他是十分问心无愧的。

周曼侬走过来坐下，眼光不由自主掠到对面的人面上，杏眼桃腮，很漂亮，看着年纪很小的样子。

对方同样正在审视着她。

周曼侬觉得面熟，暗自多看了两眼，陡然想起，哦，是和许袂演《罗密欧与茱丽叶》的女孩。

竟然会有这么巧。

吕风介绍道：“小周，这是我女儿，茗薇，这是爸爸很看好的一位年轻的艺术家，你叫她周姐姐就可以。”

“哪里，我不过一介平庸的学习者。”

周曼侬因他这样的介绍方式略感不适，是有意讽刺还是真觉得这样能奉承到她？

吕茗薇肯定还记得她是谁，对着她甜美微笑，眼角眉梢的讥讽是只有她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

周曼侬以为她会任性使气，谁知女孩酒窝一闪，很顺服地喊了她一声。

“周姐姐。”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吕茗薇一直对周曼侬问这问那，表现得对她很有兴趣的样子，她讲自己最近集训的趣事，十足一个天真娇憨的小女生，语气逗得吕风乐呵呵的，显然很难不宠爱这个千金。

陪坐一会，周曼侬找个借口告辞，吕茗薇马上站起来，“周姐姐，我送你。”

出了门，直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少女脸上天真的笑容消失了，转过头冷冷地看她，“你和我来。”

吕茗薇把周曼侬带到了一家咖啡馆。

落座后，她仍然架势十足，目光在周曼侬的脸上身上衡量来衡量去，半天没开口，大约本来想找一句优雅的开场白，最后却相当语出惊人。

“说说看吧，你从我爸那捞了多少？”

周曼侬露出一个惊骇的笑，然后坚决否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吕老师绝没有你想象的那种关系。他是个惜才的人，好心资助我一个晚辈学业，不过如此。”

吕茗薇很不屑，“能不能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当我是傻子，还是你是傻子？什么资助你学业，就算现在还没有，他肯定也是要包养你做情人。”

周曼侬凝神看了她一看，随后微笑点头，“看来你对于令尊的人品有充分了解。”

吕茗薇娇嫩的小脸上流露嗔怒之意，但又很快按捺住了，可见虽然刚才在吕风面前撒娇作痴，她对于维护这个父亲也实在缺乏动力。

她恼怒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我对于你们这种女人没什么好话讲，只是想说，做人不能既要又要。你一边贪老男人的钱，一边又钓着一个人，天底下哪有这么美的事？如果你不同许袂分手的话，我会告诉他你是什么样的人。”

哦，原来还是为了许袂。

周曼侬看着她，心里生出滑稽又古怪的感觉，好像在看小孩拿腔拿调地学大人说话。

她没有想到的是，其实她并不比这个女孩大多少——其实她也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