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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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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袂在琅里守完了头七,一直到十号才回学校上课。

星期天晚上,他一进教室,就得到了包括徐凯在内许多人的注目礼。

许袂浑然不觉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等到老师出去装水,徐凯立即直起身子,拍了他一下,对着他啧啧称奇道:“真人不露相啊。”

许袂抬起头,面露茫然。

“那个大美女谁啊?”见他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徐凯压低声音,“你少装了,我们那天去补习的都看见了,都传开了,你在校外有个超级漂亮的女朋友,因为这样才不要吕茗薇的。”

许袂是真把那事抛之脑后了,现在听他讲这些十分无语,“我和吕茗薇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能不能不胡说八道。”

“那你就是承认了?你有女朋友!”

“没有。”

“还说没有——”徐凯正想接着八卦,便瞥见他右臂上缠着一块黑纱,知道这是在为家人戴孝,不由得愣住。

许袂注意到他目光,平淡道:“我奶奶去世了。”

“啊——”徐凯顿时尴尬起来,他知道许袂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此时此刻必然哀痛,他刚才兴致勃勃的八卦太不合时宜了,“不好意思,节哀啊。”

许袂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做卷子。

过了一阵,桌肚里的诺基亚手机忽地振动两下,屏幕显示一条新讯息。

周曼侬:【你回来了吗?】

这几天来,他们一直有在相互发简讯,许袂低头看了一眼,打字回复道:【回来了。】

周曼侬:【现在可以出来一下吗?Justin说今晚出外景。】

三中学生惯例就是星期天晚上返校自习,周曼侬估计是不清楚他们今晚还要上课。

许袂犹豫一刻,转头压低了声音问徐凯:“你们平时都怎么逃晚自习?”

徐凯愣了愣,闻言张大了嘴巴,活像是见了鬼,“你,你要逃晚自习?”

-

周曼侬百无聊赖地从街头踱步到街尾,这条街在夜晚总是异常宁静,只有昏黄的路灯陪伴她。

忽地听见来自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一转头,只见高高瘦瘦的男生朝她走来。

不过几天不见,隔着一段距离,她下意识先打量少年的样子,看着还好,没瘦得很厉害,这人再瘦就真成竹竿子了。

随即觉出哪里不对来,脱口而出:“你怎么穿着校服出来啊?”

许袂不紧不慢走到她前面,看到他肩上还背着书包,周曼侬反应过来,“你们不会今天晚上还有晚自习吧?”

许袂没说话,相当于默认了。

周曼侬摊手,“不好意思,高中毕业太久,已经忘记高三有多衰了……不过,我还以为好学生不会逃课呢。”

许袂把手插进口袋里,熟悉之后,周曼侬知道他这样的小动作,其实就是因为她的话感觉不自在了。

“不是你叫我出来?”

周曼侬嘁了一声,“少怪我,我不是问你了吗?你也可以不出来的。”

许袂声音平平的,“没怪你。”

周曼侬一本正经地唉声叹气道:“一个好人的堕落,往往就是从逃晚自习这种小事开始的。”

许袂:“……”

对上男生的眼神,她也忍不住笑了,“好了,逃都逃了,走吧。”

Justin的车就停在前面,他看见许袂穿校服过来的,眉毛一挑,“这样看,曼侬像比你大蛮多的。”

许袂把脸转过去,心想这人开口就说些没意思的。

他说的却是实话。周曼侬五官深邃立体,很有冲击感的长相,用将来的话说就是浓颜系,化了妆十分能迷惑人,看着像二十五岁左右的摩登杂志女郎。

许袂虽然比大部分成年男子都高,可一看就是绝不会超过二十岁的少年,身着校服,更是活脱脱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校草形象。

很多人以为高中生一定看起来像高中生,那倒也并非如此。周曼侬从前就经常被人误会年龄,她回想了一下自己高中时代的几个男生……脱下校服说三十岁也不会招致任何怀疑。

许袂和Justin没有直接沟通的机会,之前周曼侬也没把话说得太清楚,是以到这会许袂才知道,要拍的照片是什么主题。

周曼侬早就做好准备,她问得很直白:“需要身体接触吗?到什么程度?拥抱?接吻?”

许袂瞥她一眼,想她怎么能把这种话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周曼侬感受到了,转头冲他假笑一下,“赚钱嘛,不寒碜。”

许袂别过脸,浓眉往下压了压,语气有点闷,“我不贡献初吻的。”

周曼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笑得男生气压更低。

Justin的眼神饶有兴味地在他们两个之间扫来扫去,不知是安抚还是看热闹地说:“放轻松,放轻松,其实在镜头前,你们不会想那么多的。”

今晚就只是拍了几组照片,没花太多时间,Justin说先试试手感,有些东西他还要回去再想想。

反正按时收费,没人有意见。

结束后,周曼侬见时间还早,便拉着许袂在街上闲逛。一开始许袂还以为她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后来才发现她似乎是没有目的的。

“我们去哪里?”

“随便去哪里,你说你是城市的游客,可是——你真的有游过这个城市吗?”

没有目的,不问去路,这对许袂来讲仿佛是很新奇的事,和长久以来的惯性相违背。许袂做任何事都是功利性的,应试教育的本质就是步步趋于功利,从教育资源匮乏的乡镇中学越级考到省重点,还要在激烈的同辈竞争中成为佼佼者,他的人生没有容错率,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经不起浪费。

但是这个夜晚,他们并肩走在柏油路上,两旁是黑黢黢的行道树,心情就像拂面的微风一样自由。这是一个这么好的晚上,连气候都是一年之中最舒适宜人的,不凉不热正正好,夜色出奇温柔,仿佛能融出水来一般。

周曼侬拿出她的CD机,插上了耳机,然后她转头,发现许袂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咦。”

“怎么了?”

“没怎么,”周曼侬眼睛眨了一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家里有一些CD可以借你。”

许袂有种被看破的感觉,好在他也很会强作镇定,“那谢谢你了。”

晚上回到出租房,许袂又接到伍月打来的电话。

这些日子,伍月几乎是一天给他打一个电话,短短一星期,来电已超过上一年的总和。

许袂如今接到这样的电话,不觉得是来自母亲的安慰,反而更像是借贷通知。女人在电话中的语气,虽然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却又总掩不住一丝轻快,现在她对他投入,不再有心血白费的后顾之忧。

许袂大抵知道她的心理,那天通话时两人情绪都激动。回过神来,她估计也挺后悔,所以这段时间急于亡羊补牢,再过一阵,就不会打了。

他母亲的补偿总是如此,一时兴起,潦草收场,有不如无。

不管怎么说,这个儿子也这么大了,钱又不是没花过,多少总有付出,何必为几句话养出仇来。

伍月是在许袂两岁多的时候离开琅里到泷川打工,可很长一段时间,也并没寄钱给许袂的奶奶。八岁前,一年还回琅里来看他一两次,八岁后倒是开始寄钱,可连一年一两次都没有了。

等到许袂考上三中,又是不一样。

他在漫长无果的企盼,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逐渐明白了一些残酷的人间真相。

他的出生,对他的母亲而言,不过是年少无知铸成的错误。如今事过境迁,女人有了满意的归宿,过着安稳的全职太太生活,本来是宁愿彻底切割遗忘的。

说到底,她早就决定放弃他了。

没想到扔在小镇让老人放养的孩子,念书竟然这般争气。江南一带自古尚学风气浓郁,就算做生意能赚钱,那也还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许袂刚来泷川上高中时,看见这个儿子不仅没如预计中那样变成混混,反而长成了出类拔萃品学兼优的少年,伍月一度很是惊喜。

有一阵,也确实是满心愧疚,立意要弥补的,只是多年隔阂哪能在一日消弭,种种障碍都在那里,她的动力也没有那么足,最后权衡利弊,还是现有的家庭要紧。

许袂习惯了沉默,但不意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总在默默观察着身边的人,也相当有洞察力。抛开对母亲这个角色的滤镜,真实的人性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伍月对他或许不是没有感情,但更多是利益衡量,像估量一个是否足以回本的投资产品。她自知做他的母亲未尽责,多年来积攒下的情谊有限,所以总是斤斤计较着,担心这大儿子是个不记好的白眼狼。

更诛心的,许袂不愿去想,气头上说出的话总有真心。

一片果园即将收成,辛勤栽培的那位园丁却去世了,或许更令果园名义上的主人高兴。伍月那天之所以口不择言,也因为许袂在电话里表现出对祖母极深的在意,戳到了她一向敏感的那根肺管子。

-

人性确实有破窗效应这回事,之后的一个月,许袂开始频繁地旷晚自习。月质检成绩出来后,班主任刘老师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你最近,怎么回事?”

“是月考有什么问题吗?”

许袂这次还是班级第一,以微弱优势保持惯性高过了第二名,月质检不参与年级排名,但一班的第一基本就相当于年级的第一。

但在刘老师看来,这不能解释他突然开始不上晚自习的行为。如果许袂以前就是会逃晚自习的人,那倒还好,正因为他到了高三才出现这样的异常状况,才更值得注意。

“我问你为什么不上晚自习?一次两次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自己心里清楚都几次了,你——”

刘老师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他知道许袂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了解这个学生一贯的性格和家庭状况。

对于这种本身就很早熟稳重的尖子生,多余的劝诫是无意义的,道理他们心里早都明白,别的不怕,就怕心态突然出岔子。居高临下的训斥恐怕出现逆反,反而是尊重和信任更管用。

“我觉得在房间里复习更有效率。”

刘老师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我可以相信你吗?你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不上晚自习,有信心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吗?”

许袂承诺自己没有问题。

刘老师给他批了免晚自习的请假单,视期中考试的情况决定要不要收回成命,最优秀的学生是可以享有一些特权的。

这天难得有一节体育课,但是天公不作美偏下大雨,学生们只能被迫滞留在教室内。

当看见英语老师走进来那一刻,一屋子黑压压的脑袋们爆发出了“果然如此”的哀嚎。

“别叫了别叫了,你以为我想讲课,这一节课给你们看电影。”

英语老师用多媒体投影给他们放了电影《死亡诗社》。

许袂坐在最后一排,他背后的黑板上方挂着“提高一分,赶超千人”的红色标语横幅,环顾四周,大部分的人还是在争分夺秒地写卷子,刚才的抱怨不过做作罢了。

英语老师看着台下的这些学生,神色略复杂,有丝欣慰,也有丝无奈,纵然她好心放大家一马,有些人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开玩笑,都高三了,省重点高中最好班级的学生,根本不需要老师拿鞭子在身后抽打,本身就有足够的自律性和竞争意识。

如果是以前,许袂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许袂承认他对于成绩没有以前那么上心了,他仍然在认真学习,也绝没有自暴自弃的打算,就只是——促使他抑制人性中一切正常渴求的动力没有了。

以往他但凡有一点放纵,就会想起自己那么卑微地生活着的祖母,从而产生深深的罪责感。现在,生命如此脆弱,他突然不知道这么压抑的生活是为了什么。

许袂因为周曼侬,喜欢上了很多会被从前的自己认为是浪费时间的事,还有那些因为不重要永远可以“高考后再说”的享受——在城市的街道散步,欣赏落日和聆听雨声,听一支歌,欣赏一幅画,不怀抱什么目的地去读一本书……

他放松地往后靠,不再介意浪费一节本可以用来赶超别人的时间看电影。就连徐凯都在用这会工夫做语文作业,看见他这样不由得暗自惊讶。

幕布上,被学生们称作“我的船长”的Mr.Keating如是说——

“……And medicine, law, business, engineering,these are noble pursuits and necessary to sustain life.”

没错,医学、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撑人的一生。

“But poetry, beauty, romance, love,these are what we stay alive for。”

但诗、美、罗曼史、爱,这些才是我们生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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