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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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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宋珉去了趟后山。

那日坐在书房,她默出二十四字——“斩竹漂塘,煮徨足火,舂臼成浆,荡料入帘,覆帘压纸,透火焙干”,正是自张清逸书房中看到的。宋珉猜测这就是钱掌柜口中世家所藏的造纸之术。

国公府以竹纸闻名,封地处种植数万亩竹林,因出产极少,质量上乘,即便价格高昂,每年所产竹纸仍然供不应求,达官显贵甚至购买张家纸以做收藏。

前世曾有人为几刀纸求上国公府,苦无门路之下,竟把注意打到她头上,整整送来一匣银锭,少说上千两。

她抱着银子惴惴不安,主动告知张清逸后,他随手从抽出两刀让她交差,宋珉才知道原来自己平日所用纸张便是竹纸。

那时候总以为是外人为讨好国公府故意抬高价格,如今才知晓,纸价昂贵,寒门子弟根本无法承担,更遑论普通百姓。

造纸若是成了,学堂再也不必担心无纸可用,工具备好七七八八,就差泡透溪水的竹子了。可惜才十几日,瞧着变化不大。

宋珉悻悻下山,路上遇到王大娘,似乎正在寻她。

见到宋珉,王大娘气喘吁吁:“珉娘,可算找到你了,快回家看看去,你大伯回来了!”

“还有两个宋家族老,要带珩小子开祠堂呢!”

前几日宋近从城中回村,宋珉得知此事一直暗暗防备着,她知道那位大伯绝不会善罢甘休。

难怪没动静,原来是去说服宋家族老主持过继了,宋珉提着裙角快速往家走,路上摔了一跤,膝盖顷刻间传来刺痛,眼前被雾气遮掩。

王大娘连忙来扶,她却撑着胳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灰尘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小脸透着股倔劲。王大娘感到眼熟,像是很多年前,少年忍着泪于风雪中离家求学,那是宋珉父亲的身影。

宋家大门紧闭,门口台阶下聚了三五人。

为首的中年人四十出头,身形高瘦,十分讲究的宽袖丝绸长袍拖在地上,昂贵的面料与乡野村间格格不入,身后两个身穿麻衣的五六十老者,一人白眉长须,一人头顶锃亮,正是宋家两位族老。

王大叔扛着根锄头立在大门前,常年做惯苦力的男人肌肉虬结,随手一挥,锄头带着破风声扬起一片灰尘。

“王大哥,我叫珩小子回家吃饭罢了,你堵在门口做什么?”

宋近皮笑肉不笑,他刚到宋家门口就碰上从田里归家的王长信,对方木讷地打招呼,手中却横着锄头将宋家门堵得严严实实,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他的耐心几乎耗尽。

“珩小子不在家,待会看见他们姐弟,我会替你转达的,你先回去吧。”

王长信看着憨厚老实,竟然也会说这样打太极的话,无亲无故的,这么努力为姐弟俩拖延时间,宋近都要怀疑那姐弟俩是不是他的种了。

想到这,宋近嗤笑,他是宋家长子,家中财产本该是他的,弟弟去世由他接管家产即便是村长也不能插手,毕竟他有县丞做靠山,宋家族老巴结都来不及,他提过继谁敢反对。

瞥了眼王长信裸露在外的肌肉,他默默咽下要出口的诨话,这个愣头青,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为好。可是再拖下去太阳下山,今日就没法过继了。

为难之际,一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少女提着裙摆,走路姿势略显奇怪,膝盖处沾着尘土,形容狼狈,可她的背脊却绷得紧紧的,显出一股不服输的劲。

宋近嘻嘻一笑:“哟,珉娘回来了,大伯可等你半晌了。”

王大娘站到王长信身边,夫妻俩隐隐挡在宋珉身前,王家与宋家为邻十几载,宋家夫妻去世,宋近欺负姐弟俩他们绝不能忍。

王大娘生怕宋珉被人欺负了去,怒斥道:“宋大,你欺负亲侄子和侄女就不怕天打雷劈?”

“王大姐,我这个大伯亲自叫两个孩子吃饭,怎就成了欺负呢?”

宋近一副苦口婆心,阴阳怪气的模样却比那地痞流氓还要叫人生气。王大娘怒火中烧,恨不能冲上去揍他一顿!

身后的宋珉握着王大娘气到发抖的手,语气坚定:“大娘别担心,我不怕他。”

她要做的是在众人面前与他掰扯清楚,要让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拿不到爹娘留下的财产,动手反而落了下乘。

“大伯,您是想谈过继的事吗?”

少女扬着下巴,双目平静,宛若一竿挺直的青竹,自有一番风骨,与记忆中见到他就乖乖打招呼的害羞小姑娘相去甚远。

宋近眯着眼,似乎要将几日未见便大变模样的侄女看透。他家婆娘说的没错,宋珉这丫头确实变了,从前性子怯懦哪敢同他对视,如今还主动提起过继,直觉告诉他这丫头有鬼。

想到城中还怀着他骨肉的柔娘,宋近握紧拳头,他必须得拿出银两安置她们母子,要怪只能怪宋临福薄,怪姐弟俩投胎成宋临的儿女。

他理了理长袍轻轻一笑,“不错,我是想把阿珩认在膝下,珉娘,大伯知道你心中难过,可你要想想阿珩吧,他才八岁,你要如何将他抚养成人?”

夫妻俩说辞都不愿换,这是打定主意叫她点头,宋珉抿唇一笑,温良无害:“多谢大伯如此为阿珩着想。”

“只是如果家中田契地契都在我名下,您还愿意过继阿珩吗?”

宋近以为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田契地契是老百姓安身立命之本,理应写在宋临名下,宋临一死,顺理成章该他唯一的儿子继承,若是将宋珩认作二儿子,宋近带着宋珩和族谱前去府衙可以直接做家产转让,宋珩才八岁,皆时让他按个手印便是。

可若是在宋珉名下,看这少女防备他的模样,宋近顿觉棘手。

薄暮冥冥,田中劳作的村民于归家路上听见动静,渐渐汇集。

本是有意维护姐弟一二,听得此话具是震惊,田契地契在官府留有存档,宋近的女儿宋玲是县丞第六房小妾,她撒个娇,一查便知。珉娘还是太小没能思虑周全,竟撒这样的谎。

宋近是同样想法,宋珉知晓大家不信,自己得知此事时亦是不可置信,“家中田契地契都在我这,大伯可以请村长前来查验,若是还不信可以去官府核验。”

前世谁都不知道此事,大伯在族老见证下过继宋珩,喜气洋洋地前往府衙办理转让时,负责此事的小吏发了好大一通火,直言他们浪费时间。

那时候她已经被舅舅关起来,还是柳月牙告诉她,大伯一家正四处寻她。

多可笑,他们若是多装几日伪善,而不是翻脸不认人,宋珉不会跑,宋家也迟早是他们囊中物,竟然这么点耐心都没有。

宋珉强忍着没有露出讥笑:“您还要过继吗?”

“真的假的?”

“我没听说过,但珉娘这么说应该是真的吧”

“那珩小子怎么办?”

村民窃窃私语,连王大娘都震惊地看了宋珉一眼。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产给了女儿那就是给了夫家,何况宋珩才八岁,没有田产日后怎么娶妻生子,谁家看得上他?宋临怎么这么糊涂?

对啊!宋临怎么这么糊涂?!宋近大喝:“宋临是不是疯了??”

她是女子!将家产留给她做什么?

宋近捏着袍角,若是以往也便罢了,现如今他必须要用这宅子和田地换银钱出来。既然家产在宋珉那里,换一个过继也是一样的。

宋珉死死盯紧宋近,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这是还不死心呢。

“大伯回来得不巧,我们阿逢正好押镖去了,否则今日该叫他给您敬一杯酒。”

不远处,一身黑衣的宴十二惬意地躺在树上看戏,手中苹果被他咬得咔咔作响,肚子上还放了两颗是他下午的口粮。

闻言猛地翻身坐起。

双眼瞪得溜溜圆,什么阿逢?哪个阿逢?总不会是小将军吧?她什么身份竟敢叫小将军阿逢?

两颗苹果因此滚落,从天而降砸在石添筹后脑勺,他哎呦一声,瘦小的爪子捡起苹果仰头看去。

树木高大,枝叶稠密,层层绿影间隐约可见一抹黑色,眨眼间被拂动的绿叶遮掩。

这原来竟是一颗苹果树吗!!!

石添筹歪歪脑袋,分了一个给旁边专注的宋珩。

宋珩下意识借过,将苹果紧紧攥在手中。他想去给姐姐帮忙,姐姐却给他使眼色不准靠近,宋珩从未讨厌此刻无能的自己。

若是再强大一些,若是像程大哥那样,大伯怎么敢欺负他们姐弟。

小少年瘪着嘴狠狠抹把眼泪,等程大哥回来他要好好练武,再也不躲懒了。

石添筹拍拍他肩膀:“你再哭,还得劳烦先生哄你!”

他与自己一般大,却面色淡定,好似对姐姐充满信心。宋珩察觉出差距来,死死咬住唇不叫声音溢出。

宋近面露疑惑,其他村民好心解答。

“小伙子好像叫程逢?”

“宋临给珉娘订下的未婚夫婿!”

“王大娘说只等珉娘及笄就要办婚事了。”

“押镖,还是个镖师呢,那他会武咯?”

“去去去!干.你们什么事?”

宋近听得头疼,出声轰赶村民,但他们后退几步,又扬声讨论起来。

看着宋近神色变化,宋珉心情颇好,她不是哄一哄便能跟着去城里办转让的八岁孩童,以两家如今的关系,宋近该知道让她将家产拱手相让会有多难。

最关键的是婚事,她的未婚夫还是身怀武艺的镖师。

一件并不存在的婚事便能解决舅舅和大伯两个大麻烦,还真得感谢程逢。等他走时多给他二两银子做盘缠吧。

宴十二脚下一滑险些从树上掉下来,婚、婚事?!

脑瓜灵活转起来,难怪小将军死缠烂打留在村子里,难怪人走了还让他保护姐弟二人,难怪!这村姑不,这宋姑娘竟是他们镇国将军府未来的少夫人!

树上簌簌落叶,微微晃动。石添筹仰头绕着树转一圈,这树好生奇怪啊!

有了婚事,等他们成亲这些家产便彻底成了宋珉的嫁妆,冠上夫姓,还干他什么事!?

宋近脸上青白交加,刘芬芬竟一个字没同他提过,他还欲狡辩:“那婚书——哎哟,是谁?谁砸我?”

呼啸而来地苹果核正中脑门,宋近连连后退,用来造势的木凳掀翻,他被绊倒在地,摔了个仰倒。明明是个苹果核扔到脸上却像颗石头,直教他脑门嗡嗡。

村民们哗然,紧接着便哈哈大笑,仗着女儿给官老爷做妾就瞧不起村里人,整日用鼻孔跟人说话,宋近倒霉,他们个个拍手叫好。

扒开满脸粘腻的汁水,听着四周的嘲笑,宋近捏着拳,几乎疯吼:“谁干得?”

王大娘惊呼:“咦,流鼻血了!”

血水咕咕涌出,宋近捂着鼻子匆匆离开。不必多看也知自己此刻多么狼狈,他此生最恨没脸面,上一次如此难堪还是他考举落第,宋临却中了秀才的时候,心头一时恨极。

四周村民一头雾水地散开。

“哪个好汉砸的?”

“小点声,宋大没走远呢!”

“就是,他那个女儿把县丞迷的七荤八素,咱们少不得避着他。”

“要我说宋玲还没珉娘好看呢!”

“这话说的,她爹可是秀才,珉娘哪能给人做妾?!”

宋近跑了,两位还没有发挥作用的族老慢走一步,宋珉上前行礼,按辈分要称呼他们为爷爷:“二位爷爷,宋珉有话要问。”

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二人对视一眼,面露尴尬,“你、你问。”

宋珉目光紧紧盯着二人:“晚辈若是没记错,宋家祠堂还供奉着家父考取功名时朝堂颁发的榜帖,若真将阿珩过继给大伯家,家父一脉就此断绝,族谱上该如何记载?后人问起缘由,二位爷爷又要如何交代?”

二位老者哑口无言,家中有人考中秀才,除了宋临本人,最高兴的便是宋家族老。世家当道,寒门凋敝,普通百姓出头无望,宋家世代农耕,唯有他一人身怀功名,这般情景下宋临的存在几乎可以另开一本族谱。

想到祠堂正中央那份由州府盖金印的榜帖,长须老者掩面,“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

走远后,光头老者忍不住问:“县丞那边?”

长须老者挥挥手:“你想进了棺材还被后人戳脊梁骨?”

光头老者噤声,罢了罢了,“那就到此为止吧。”

事情解决,宋珩蹬蹬跑过来,这回他没有哭。

收拾学堂,打扫庭院,如同勤劳的小蜜蜂一般,小少年绷着脸,努力装老成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宋珉握住微微发抖的手,她的大伯原也不是想象中那般厉害。

月上枝头,石添筹坐在树下脖子酸痛,一双眼睛不愿移开目光,他真的亲眼看到苹果核是被这棵树吐出来的!此树成精了!!

夜色渐浓,他有些熬不住。

离开前,石添筹双膝跪地给树磕了三个响头,那宋近欺负先生和宋珩才遭了报应,可见此树是棵善恶分明的好树。心中许愿:一定要保佑他能活下去,也请保佑善良的宋先生平安无事。

石添筹离开没多久,一只带信白鸽掠过叶间振翅而飞,它将带着今日之事一路飞向京城。宴十二见白鸽飞远,又看看宋家大门,他得为未来的少夫人做些什么。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张清逸难得陷入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斩竹漂塘,煮徨足火,舂臼成浆,荡料入帘,覆帘压纸,透火焙干”

出自《天工开物》,是造竹纸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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