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从没想过，诛仙台会这么高。

她爬了半宿，边爬边喘，几乎把仅剩的灵力用干，才扒到了最后一个台阶，脑子里一片空白，嗡鸣声响彻耳畔，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神，扶着玉石扶栏站起身来。

头顶的星辰触手可及，巨大的风从脚下吹来，裙摆被掀得随风摆动，发出猎猎的声响，她缓步走到云台边缘，目光极眺往远处望去，下面一片漆黑，只各个峰顶有零星的灯火。

那朦胧的灯火中，有一处异常艳丽。

红色，鲜红，像血。

那是凌傲蕊所在的万花峰，峰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仙界有头有脸的都去了，人人都带着价值不菲的贺礼，高朋满座言笑晏晏，他们向站在门外的两人道喜，祝她们永结同心。

那两人必定笑得脸都僵了，等宾客们都进去了，四下看不到人，花娇涟还会借机靠在凌傲蕊的肩上，噘着嘴要她赐吻。

凌傲蕊会同意么？

祁清不自觉握紧了手，掌心被指甲刺破，血顺着指尖滴下，她不愿再想下去，但那个画面却在她的心头盘旋不止。

噗地一声，她喷出一口血来。

这已经不是稀奇事了，自从她生病以来，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即使有宗门的灵药续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她撑到今天，不过是想换一个心死。

凌傲蕊真的娶了花娇涟。

呵。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她这么傻的人，付出了全部，到头来，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几年前，她带着系统给的攻略任务，穿到这本书里来，系统告诉她，她要攻略的角色是女主凌傲蕊，对方长得清丽绝尘，实力超群，只要攻略成功，即便回到现实，也能共享对方的气运。

她觉得这个交换不错，既有美人在怀，还能享受好运，女主的运气自然是不差的，要是能攀上这根高枝，在书里可以成仙成神，回到现代可以发财致富，算得上稳赚不赔。

于是她按着系统的指示，接近了凌傲蕊。

对方果然不愧是女主，肤白貌美云鬓花颜，即便放在现代娱乐圈里，也是排得上号的大美人，只可惜顶了个仙门第一的名头，从小又得严师教导，行走坐卧皆有规矩。

说白了，性格太古板。

祁清不太喜欢这种人，交流起来太费劲，但任务已经接了，不完成也离不开，于是只得不情不愿地开始了攻略。

一开始，事情进展极度缓慢。

一方面是她的身份低微，很难偶遇到女主，一方面是对方的洞府婉拒生人拜访，半个月过去，事情没有半点进展，说破天，两人也顶多算个同门，连脸熟都称不上。

这样下去，攻略必然失败。

所幸，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次外出夏猎时，凌傲蕊伤到了眼睛，从此就再也看不见了，这是原书里的主线剧情，一直到本书结束，她的眼睛都没有恢复。

一开始，探病的人络绎不绝。

大家都说可惜，要是伤到了别处，就凭天剑宗的财力，治好是时间迟早的事，可偏偏是眼睛，眼睛不能自愈，无药可医。

天剑宗当然不会轻言放弃，宗主莫涛更是想尽了办法，想把自己这个天才弟子治好，但最终的结果，只余一声叹息。

前来探访的人越来越少，过了半年，连伺候的小童都偷跑了两个，大家都盼着往高走，谁也不肯在这个废人的身边浪费时间。

凌傲蕊心思剔透，怎能不知自己已被师门放弃，可她没有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以前她风光时，愿意跟随的岂止万千，可一朝落魄，连传话的人都喊不来一个。

失明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即便在这个有怪力乱神的世界里，视力也不是可有可无，随便适应个几天，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用灵气感应当然可行，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有人帮忙，帮她校准，帮她训练，可仙门里哪个不是卷生卷死，谁愿意付出自己的精力和时间，去赌一个别人未知的未来？

就是在这时，祁清闯了进来。

凌傲蕊问她是谁。

“我是祁清，你还记得吗？”

故事的齿轮就这样转动起来，祁清有攻略在身，自然任劳任怨，不管凌傲蕊想要什么，她都一口应下，即便再难，也没说过半个不字。

后来她帮凌傲蕊带路，双手引着对方出门，两人越走越远，去了很多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去闻花香，去听鸟鸣，去听山泉的清澈和尝美食的饕足。

渐渐地，凌傲蕊没那么冷漠了。

之前她几乎不说话，空洞的眼睛里全是满溢的苦楚，自从有她陪着后，笑得越来越多，还会背着人偷教她一些剑招——别看教剑事小，可对于凌傲蕊这样的小古板来说，已经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毕竟门规明确规定，除了师徒之间，他人不准私相授受。

祁清把这当做是凌傲蕊的告白。

“看不到没关系，我就是你的眼睛。”

她情不自禁说出了这句话，其实这不是剧本里的台词，可在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爱上凌傲蕊了。

系统说这也不奇怪，很多穿书者都会爱上自己攻略的对象，以后能沉浸式体验了。

祁清也觉得好，她对凌傲蕊说喜欢，对方愣了愣，一时羞红了脸，那抹艳色赛过所有她看过的风景。

喜欢上之后，她开始感同身受。

每次看着对方教她剑招后露出的惨笑，祁清都心如刀割，她当然明白，凌傲蕊每次拿起剑，回想起来的都是以前，那时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痛苦。

对方一定很想恢复光明，哪怕只有一日。

于是她问系统，有没有办法治好对方的眼睛？

系统非常惊讶，问她难道是想改变剧情？治好眼睛不难，可改变剧情却是大大的不妥，她会受到极大的反噬，寿命只剩可怜的十年。

祁清思考了许久，这期间，她郑重地问过凌傲蕊，假如治好了眼睛，还会不会与自己在一起。

对方先是讶然，随后苦笑：“怎么可能？”

“假如呢，我说假如！”祁清重重道。

“仙盟尊者都说我治不好了……”她低声念了一句，像是感受到了祁清的坚持，便笑道：“清清，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身边，永不分离。”

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祁清付出了所有。

系统无数次询问，真的吗，你真的愿意为了她，承受这个世界的反噬？

你可能会百病缠身，所有本该因为女主失明而逃过一劫的恶鬼会缠着你，直到你死去的那天。

“我愿意。”祁清坚定道：“开始吧。”

表面看，这是个非常不划算的交换，但祁清也不是傻子，她知道，凌傲蕊曾得了一对同命蛊，只要她们结了侣，用了同命蛊，就可以同命同寿，反噬自然烟消云散。

至于那些鬼怪，有凌傲蕊这个仙门第一在，它们只有屁滚尿流的份儿。

等于说，她预支了几十年寿命，去换凌傲蕊一个康复，只要对方不出尔反尔，就能得来几千年的回报。

当然，女主是不会出尔反尔的。

她只会把优先度提前。

恢复光明后，凌傲蕊第一时间返回了捉妖一线，与之前不同的是，不管走到哪儿，她都将祁清带在身边。

仙界第一凌傲蕊重回巅峰，这个消息是爆炸性的，之前看她笑话的全都傻眼，之前无视她的又堆起笑脸，献殷勤的世家子弟无数，更有甚者，说凌傲蕊受命于天，才能逢凶化吉。

无人知道这是祁清的功劳，就连凌傲蕊自己都不知道，而为了挡开那些没完没了的烂桃花，凌傲蕊公布了她与祁清的关系。

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到了祁清脸上。

祁清暗爽，眼睛却离不开凌傲蕊。

她跟着凌傲蕊一路躺赢，直到遇上对方的宿敌花娇涟。

花娇涟是妖修，生得美艳动人，之前就喜欢与凌傲蕊作对，两人一旦遇上，必定掐得难解难分。

但凌傲蕊遭此一劫，心性已有大变，不愿再做这无谓的相争，对方一定要打，跟在她们身后阴魂不散。

最终，这场架还是打了。

但花娇涟显然不敌，凌傲蕊都没用出全力，她就连连败退，狼狈不堪。

就在祁清打算劝她收手的时候，花娇涟突然吐出一大口血，倒了下去。

凌傲蕊收剑上前查看，才发现她的经脉已经碎完，仅剩一口气在，花娇涟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姓凌的，你……不用可怜我，我不是被你打死的，是本来就快死了……我想着，临死前能见你一面，也算……”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用力抬头，在凌傲蕊脸上印下一吻，接着，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宿敌临终前的告白，真够戏剧性的。

祁清有些气闷地在心里阴阳怪气，虽说对方的举动是有些出格，但人都死了，她也没必要咄咄逼人。

但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花娇涟并没有死透，只是晕死了过去，但她病得实在严重，就算治好了也无力回天，凌傲蕊心善，竟还想把她带回去，给她留个全尸。

回到扎营的地方后，凌傲蕊给她运功保命，祁清插不上手，只能去摘灵草，等回来一看，花娇涟的病竟像是好多了。

那时，祁清还不知道凌傲蕊已经给她用了同命蛊，只看着对方一点一点好转，心里暗暗称奇，就在这时，凌傲蕊问她，能不能帮她打掩护，自己想运花娇涟回去，助其疗伤。

从这时开始，事情就有点不对劲了，先不说她俩是宿敌，宿敌的命哪有这么重要，只说带一个妖修上山去，绝对是严重的违法——虽然祁清不知道够不够判死刑的。

但她不能与一个快死的人计较，只能忍着不快帮忙，将人偷偷藏进蕊清宫——那还是她们的婚房。

后来的事情越来越魔幻，凌傲蕊脱/光了帮妖女疗伤，两人天雷勾动地火，妖女被人发现，凌傲蕊跪下求师尊开恩，最后两人一同逃走，再也没有踪影。

天剑宗只留下祁清一人，像个笑话。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原书里没有的剧情都蹦了出来，说好要娶她的女主突然始乱终弃，而她付出的那么多寿命，突然成了无用的废纸。

没了凌傲蕊的保护，修为低下的她根本抵挡不了鬼怪的诅咒，各种病痛找了上来，运气也差到了极点。

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找到了凌傲蕊。

凌傲蕊为了不被仙界发现，躲在凡间一处破败的茅草屋里，衣着朴素不施粉黛，见是祁清过来，忙放下药碗，有些急切地关上门，自己舍身挡在门前，防备道：“屋里药气大，就别进去了。”

祁清已经不在乎她对花娇涟的保护，自己也不是过来清理门户的，她只想问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要食言？

“清清，我是爱你的。”凌傲蕊轻声道：“至少，我以前是真的爱过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也非常感谢你，能在我那么落魄的时候陪在我身边，以前的我不懂什么是爱，我以为你对我好，我想报答就是爱，可是后来我知道了，恩情不是爱，爱情应该是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的。”

“所以你就这样，不要我了？”祁清艰难地逼自己不发出哭腔，她发现，即使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对凌傲蕊恨不起来，于是她哀求：“可我没你会死的，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不行么？”

“清清，不要这样。”凌傲蕊轻轻把她的手推开：“回天剑宗去吧，你资质好，迟早能熬出个名头来。”

“那里没有你，我回去有什么用……”

“对不起，清清……我不能丢下娇涟不管，她还没有康复，离了人立刻就会死，而且我已经被赶出来了，还有什么脸面回去呢，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那是凌傲蕊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祁清咬紧牙关，心痛得滴血。

她想，爱不是无私的吗，可她为什么这么不甘心呢？她是不甘心自己的命吗，可凌傲蕊根本不知道她用命去换了眼睛，就算她说了，对方也不会因为报恩跟她在一起。

也许她只是，有点运气不好罢了。

当然，最终凌傲蕊还是回来了，她是主角，是天之骄女，是仙界第一人，还是出了名的古板，谁都拗不过她，只能同意她娶个妖女回来。

而此时的祁清，已经病入膏肓。

没人会在凌傲蕊即将大婚的时候提起她，即便提了，对方也不会丢下即将洞房的美娇娘，跑过来问候她这个病秧子。

可祁清心里憋着一口气。

她不愿就这么死在孤寂里，她要用最后一口气，给凌傲蕊来个惊天动地的报复。

诛仙台是整个仙盟的禁地，就在各大宗门的中央，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混进来，只要从这儿跳下去，整个仙界都能立刻收到她的死讯。

像烟花一样炸开的，巨大的字幕。

想想吧，结婚当晚有人死在面前，这是多晦气的事，祁清越想越好笑，她一把一把擦着泪，笑得几乎维持不住平衡。

多可笑啊。

她已经把大数的生命献给了凌傲蕊，这还不够，剩下的这点也要用在报复对方上，怎么她的命这么轻贱，就是离不了凌傲蕊呢？

哭了一阵，气孔开了，身上的寒意更甚，夜风越来越猛烈，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她想，是时候跟这个世界做道别了。

“对不起，我输了。”

她念出这句话，不顾体内震声喊着不要的系统，双手一推，把自己送了下去。

女二不是凌傲蕊，是虞烟。

火葬场，追不上，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