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师在家吗?有您老的信。”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从窗外小花园处传来,逢春,那江南小园杨柳徐徐,百花姹紫嫣红,招来蜂蝶成群,一派生机。
“来了。”闻声,我掀开盖在腿上的绒毯,从木摇椅上起身去开门。
“苏老师,又有您的信了,这周该是第三封了。”那青年男人是这一处街区的信报员,笑容爽朗,经常斜挎着一个老旧的帆布包,头上戴着藏青的鸭舌帽,颇符身份。
“可能又是我哪个学生念叨我了,给我写信罢。”
“您学生满世界都有,您也是桃李满天下了,怎么不给自己配一部手机?”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部,高高举起在我面前晃了晃。
“老咯,字也看不清...”我摆手后又同他寒暄了几句,便拿了那封纸带,返回屋中。
用剪刀划开,里面夹着薄薄的一件信封,我拿起了仔细端详,寄件人留名“故人”,地址意外地来自日本东京。
见字如故,我心中倏地升腾起一丝波澜,那恍如隔世般的记忆萦绕心头,我手上动作更轻柔,小心用信刀划开封口,唯恐误伤了里面的信纸。
拆开信封,内部空落落只有一纸书信,寥寥数语,再无别物。
“青木氏...来信...”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合上信纸。
待我重新打开信纸默念其中内容,细细地、一字一句地读下去,生怕遗漏了些什么。
信中内容虽短,却简明干练,中文的语序也并无差池,连那笔锋都苍劲有力,看得出是个年轻有为,博学多才的青年人。
“弦子...”那个名字被我从牙齿中勉强挤出,我捂着心口处,钝痛感从四肢骨骸而起,源源不断游走至心房,我颤抖着蹲下身子,不自觉缩成一团,许久许久没能站起来。
至于内容,我又在读了许多遍后,才勉强接受了信中所述。
其实总结来讲,左不过是弦子在日本的儿子,依弦子遗嘱来信告知我弦子病逝的消息,并顺带着问候我的现状。
信中文字疏离而冷漠,带着日式该有的所谓礼节,无意穿堂风,偏偏引山洪,即使是这样一封读起来毫无情绪、毫无波澜,仿佛讣告文一般的通知,也引得我几乎无法自持。
数十年过去,再得故人消息时,却知她已入黄土,与我永远天人永隔,我承认作为一名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此刻我却对我的信仰有了一丝背叛、一丝忤逆。
这一刻,我无比希望,诸天神佛与上帝天堂都是真实存在的,让我可以祈求他们施以怜悯,让我与弦子来世再遇。
过了许久,我左胸处的钝痛才缓缓退去。但奇怪的是,仿佛潮生潮起。我的心中再无巨大悲伤,连感慨也没有,只存一丝怅然,余下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轻轻抚摸着掌心粗粝的信纸,将那信纸按在心口的位置,故人的容貌在我脑中映出,但却如同播放了多次的老碟片似的,有些模糊不清、有些斑驳泛黄了。
忽地,一颗泪珠砸在信纸上,向四周扩散晕开,模糊了笔迹,我惊讶地擦了擦脸颊上残余的泪水,站起身,面前正对一面镜子。
镜中的我,不知何时已经泪眼婆娑,蓄满了连眼眶都撑不下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向地面。
我拭去泪水,手指抚上眼尾处一簇簇散落的纹路,不知何时,我的身体也和这岁月一同老朽了。
“弦子,好久不见。”我一边轻声呢喃着,一边轻轻拍着胸口前的信纸,用着仿佛哄孩子一般的口吻,不知这话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弦子。
可惜,空荡的老屋,并无人回应,但过去的记忆,在此一瞬,无比清晰...
恍然间,我看到了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