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襄出神的这片刻，汪佳伶在那头问：“你看什么呢？”
黎襄：“我发给你看看。”
她将图片转发过去。
汪佳伶：“这是什么呀？”
黎襄：“这就是我当初设计的时光球，现在还留在江大的纪念馆里。”
汪佳伶：“哇哦。”
黎襄问她：“你觉得好看吗？”
汪佳伶：“好看！”
黎襄：“那，你看了之后有什么感觉？”
汪佳伶：“就感觉挺好看的呀，很有设计感。”
黎襄：“还有别的感觉吗？”
汪佳伶：“哎哟，本人文化低，品不出什么来。”
黎襄饶有兴致的告诉她：“你知道吗？康南今天跟我说，她说我设计的这个时光球，给他一种时空被压缩的感觉。”
汪佳伶：“啊？什么意思？”
黎襄：“他说了一段马尔克斯小说里的内容，说这个时光球和那段内容带给他的感觉有异曲同工之妙。”
汪佳伶：“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在哄小妹妹吗？”
黎襄：“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
汪佳伶：“襄，你可别被这种花言巧语给迷惑了。我告诉你，这种装文艺的男青年最坏了！”
黎襄：“为什么呀？”
汪佳伶：“你想想看，一般男人泡妞，要么花钱，要么花时间，可文艺青年泡妞，什么都不花，说点儿故弄玄虚的东西，云山雾绕的，直往女人心坎里戳，他们最坏了，零成本就想得到女人的心。”
黎襄哈哈大笑：“你的见解真是太独特了，哈哈哈。”
汪佳伶：“我说真的，你可不能被他哄骗了，什么马尔克斯，什么时空压缩，都是僚机而已。”
黎襄：“我知道啦，我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你看你着急的。”
汪佳伶：“哼，我能不着急吗！”
黎襄：“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汪佳伶：“我现在就想回来了。”
黎襄：“又发什么神经。”
汪佳伶：“没什么，有危机感了。”
……
黎襄睡了一场好觉，领先闹钟一分钟醒来。
她没有意识到昨晚没给康南回信息，当微信消息再响起时，她才看见聊天框里那被她搁置的内容。
新的消息也是康南发来的，他说：「师姐，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黎襄心里暗道不妙，这个年轻人怕是照顾得太过了些。
她只好礼貌的回复：「不好意思，昨晚睡得早。我这会儿就下来。」
康南：「没关系，不着急。」
……
黎襄带着俩孩子坐上康南的车，轻车熟路，送完孩子上学，又一起去往公司。
一路上，康南话题不停的和黎襄聊天，黎襄只是草草回应，凭她那无一出错的直觉来看，康南的确是对她抱有企图。
她确实将此当做一种“企图”，平心而论，她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单亲妈妈，而他是一个正处大好年华的二十多点儿的青春儿郎，他处心积虑的靠近她，除了贪图男女之间那点儿事以外，总不可能还真想当孩子后爹吧。
黎襄曾拒绝过许多烂桃花，但那时她总会花费更多的功夫进行判断，如今倒好了，有了衣衣的存在，她轻易就能看清对方是何居心，也算方便了许多。
下午，华盛集团的项目临时增加了一些小活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设计三部和设计五部有的忙了，所有人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先来应急，黎襄连出去拿车的时间都没有。
临近下班点儿，黎襄给汪佳伶发消息：「什么时候能到？」
汪佳伶秒回：「想我啦？再半小时。」
黎襄：「想你个头！今晚我要加班，开会，你去接孩子。」
汪佳伶：「哼！」
黎襄不搭理她，一心扑在工作上面。
汪佳伶回到江容以后直奔学校，陈辰和衣衣一左一右扑进她怀里，差点扑她一个跟头。
汪佳伶说：“衣衣，今晚你妈妈要加班，我们去外面吃饭，想吃什么？”
俩孩子坐在后排，陈辰说：“我想吃鱼。”
汪佳伶：“衣衣呢？”
衣衣：“我不想吃鱼。”
陈辰：“吃鱼能变聪明。”
衣衣：“我不聪明吗？”
陈辰直说：“没有，你很聪明。”
衣衣：“你不够聪明，所以你要多吃鱼，我已经很聪明了，可以不吃鱼。”
陈辰：“那你想吃什么？”
衣衣：“我想吃炸鸡。”
陈辰：“可是，小姨说炸鸡不健康。”
衣衣嘟着嘴说：“小姨又不在。”
汪佳伶忍不住笑着：“好，那我们就去吃炸鸡。”
回家路上，衣衣问：“大姨，我妈妈的车修好了吗？”
汪佳伶：“嗯？车坏了吗？”
衣衣说：“嗯，昨天就坏了。”
汪佳伶：“我还没问你妈妈呢，诶，那她怎么送你们上学的？”
衣衣说：“是康叔叔送我们上学的，他昨天还接我们放学。”
汪佳伶心里一顿：“是康叔叔啊？”
陈辰说：“是小姨的同事。”
衣衣接话：“还是她的校友。”
汪佳伶给黎襄发了信息：「车子怎么了？修好了吗？」
黎襄没有空回复。
这个坏女人！汪佳伶心里想着，好你个康南，真会见缝插针。
她放心不下，于是让陈辰在家里好好照顾衣衣写作业，她开车去往云亭。
那时，公司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黎襄部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汪佳伶踩着高跟鞋，哒哒的往里走。
来到黎襄办公室门口，探头朝里面看去，正见到康南撑在黎襄座椅旁边，两人看着电脑，十分认真的样子，但两颗脑袋未免凑得太近了一些。
汪佳伶赶紧现身，两人抬头看过来，黎襄惊讶：“你怎么来了？”
汪佳伶笑：“还没忙完呢！”
黎襄：“快了。”
康南打招呼：“汪小姐，你好。”
汪佳伶点点头，问：“就你俩加班吗？”
黎襄回答：“黄茜家里有事，先走了。”
汪佳伶又点点头，坐到沙发上。
黎襄：“你一个人来的？孩子呢？”
汪佳伶说：“孩子在家呢，饿得咕咕叫，等着你回家做饭呢。”
黎襄听了这话，有些着急：“你怎么不带他们去吃饭？我不是说了我要加班吗？你怎么搞的……”
康南见局势有些不妙，便说：“襄姐，我先过去了。”他回到隔壁自己的办公室。
汪佳伶见他走了，便说：“孩子们都想吃你做的饭。”
黎襄抱怨：“真是的，平时偷偷带他们出去吃，今天我说了要加班，你非得等着我回去做，你是怎么想的？”
汪佳伶：“我怎么想的？我以为你会很快结束呀，谁知道等这么久，是不是跟小帅哥在一起很有干劲儿呀？废寝忘食，度年如秒，没待够呢？”
黎襄恨她一眼：“你又发什么神经？”
汪佳伶：“有小帅哥陪着就是好，加班都乐呵呵的。”
黎襄不爽：“你在阴阳怪气什么呀！”
汪佳伶：“没什么，我就觉得这小伙子挺不错的呀，天生一副后爹脸，挺好的。”
她的声音不小，在安静办公区内，必然会传到隔壁康南的耳朵里。
黎襄有些生气了，关了电脑，跑到隔壁对康南说：“我先回家了，到家再弄，一会儿联系。”
又走过来，给了汪佳伶一个白眼，冷冷说：“走！”
进电梯，黎襄：“你来干嘛？专门来找我吵架的是不是？”
汪佳伶不语。
回到家，黎襄把包一扔，独自进了书房。
汪佳伶端一杯水跟进去，自己惹的祸，还得自己来哄。
黎襄一开始并不搭理她，但也没心思去工作了，汪佳伶站在旁边，黎襄忍不住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真不知道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汪佳伶：“没有阴阳怪气，实话实说而已。”
黎襄：“你有必要说这些话吗，我是个单亲妈妈，是个婚姻失败的女人，首先我跟他只是同事，校友，没有任何关系，你有必要弄得这样吗。”
汪佳翎一反常态的说：“对呀，你本来就是个离过婚的女人，还带着女儿，我是为了人家小帅哥着想，避免以后有什么纠缠。”
黎襄生气了，她说：“首先，先不论我和他有没有什么，我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又怎样！我就低人一等了？我就是个二手货了！”
汪佳伶：“没人说你是个二手货，我也是个二手货。”
黎襄质问：“我就不配再拥有幸福？”
汪佳伶：“你要是有什么重组家庭的想法，那你还来招惹我干什么。”
黎襄：“我哪里招惹你了。”
汪佳伶：“好，是我自作多情了。”
黎襄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发什么神经。”
……
汪佳伶回头将房门锁上。
她坦诚的说：“我故意那样说的。”
黎襄叹气：“然后呢？”
汪佳伶：“黎襄，我有点危机感了。”
黎襄：“什么？”
汪佳伶：“我觉得你说的对，不管什么事情，我都应该如实告诉你，对你说真话，不欺骗，不隐瞒，也不逃避。”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认真态度，黎襄有点懵了。
汪佳伶又说：“我们都是离过婚的女人，我很懂你的感受，我什么都不会介意，是你自己一直在介意。”
黎襄感觉她东一句西一句，听不明白：“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汪佳伶：“我想说的是，你完全有资格寻找幸福，但我不希望你在别人那里寻找幸福，不就是爱吗？我能给你！”
黎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消散了所有怒火，她支支吾吾的说：“你……你在说什么呀……”
汪佳伶上前一步，站在她的座椅前边，俯下身子，双手抓住她的座椅扶手，直勾勾盯住她那下意识想要躲闪的眼睛：“我说，我能给你爱，我爱你！听懂了吗？”
黎襄感觉自己有些气紧，空气里全是汪佳伶的香味，却没有氧气，致使她的鼻腔里仿佛被泡沫填充，喘不过气来。
汪佳伶：“我不要再对你放任不管了，我们在一起吧，黎襄。”
她终于说出了这些话，终于清楚的说出了她的想法。
黎襄忍不住有些颤抖：“我可能……我有点害怕。”
汪佳伶笑：“有姐姐在呢，不怕！”
黎襄捂着脸：“啊！”又叹气：“哎……羞死人。”
汪佳伶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既高兴，却又词穷，不知该再说什么，于是搂住她的脖子，试图将内心的真情融进一个吻里。
但黎襄又躲避了，她的脸、耳朵已经通红，她的确曾认真梳理过和汪佳伶的关系，也的确往情爱上拉扯过，但此刻一切照进现实，她又感觉自己没有力气去从容接纳。
汪佳伶心里有些慌，她问：“黎襄，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黎襄缓了缓，抬起头：“汪佳伶，我们坐下聊聊吧。”
汪佳伶拒绝：“我不，你能说会道的，歪理可多了，我聊不过你！”
黎襄：“什么跟什么呀！我只是想，好好坐下来，你这样在我面前……我压力很大。”
汪佳伶站起身子来，不再将她团团围住。
黎襄感觉自己能呼吸到氧气了。
汪佳伶坐到另一张椅子上，良久，黎襄问：“汪佳伶，我们以后怎么办呢？”
汪佳伶认真说：“共同生活。”
黎襄：“出于什么？爱情？”
汪佳伶：“爱情也好，陪伴也罢，我只知道，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黎襄：“我也讲实话，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可我们能一直这么开心吗？”
汪佳伶：“有时候想得太远，未必是一件好事。”
黎襄：“到我们这个年纪，不得不想得长远些了。”
汪佳伶：“其实……我也从未想过，我会爱上一个女孩子。”
黎襄低声说：“我也是。”
汪佳伶：“但是那一次，我和青青说起这件事，她的话点醒了我。”
黎襄问：“什么话？”
汪佳伶：“她对我说：你不是喜欢女孩子，而是你喜欢上的人，恰巧是个女孩子。”
黎襄不言。
汪佳伶：“就这么一句话，打消了我的所有顾虑，黎襄，我什么都不害怕，我这三十年时光，没有一刻停止过追求自由和幸福，我坚信我是个自由的人，我也坚信我会获得幸福。”
黎襄：“你就那么笃定，我是能带给你幸福的人？”
汪佳伶：“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孤独的人，都害怕走出第一步。”
黎襄有些触动，在这一刻，她所体会到的幸福脱离了必须具象化的约束，变成一种感受钻进她的心脏，令她有一种抛弃一切向前飞奔的冲动，某一瞬间，她惊讶发现，或许这就是她一直找寻的、却寻而不见的东西——即爱上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