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锦鲤池亭内，沈霖声音乍然放大，春芽被惊了下，慌忙回头看过去。
温云姝愣了下，继而仰头看他，杏眼干净明亮，就这般静静望着他：“沈二哥哥，之前你所做种种，我都觉得是你看在我们两家以往的情谊上来帮我的，如今看来不是。”
沈霖回过神来知道吓到她，连忙上前想要解释。
面前姑娘抬手制止住他的动作，眼神温柔决绝：“今日这番话我就当没听见，日后还望沈大人不要再为我思虑，我有我的生活要过，你也有你的日子要过。”
“还望大人好自珍重。”
“云姝，为什么？”沈霖眼眶倏地红了，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温云姝轻笑：“我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你亦是。”
他们早就不再是之前的他们。
那样不思未来的年少日子早就已经过去了。
且不说从未有过什么，就算真的有，那也早就物是人非。
说罢，温云姝朝他行礼，两人擦身而过。
回到大殿上，陆启渊的位置上没有人，她没有细想，稳稳落座后拿起茶盏抿了口水。
方才与沈霖见面似乎有些不妥，毕竟这是宫中，与外面大有不同。
若是被有心人瞧见拿来做文章，恐要惹事。
等下陆启渊回来后定要跟他说说才是。
这般想着，她抬眼看向大殿外，今晨起来时还以为是个好天气，如今才刚过申时便已阴暗下来。
如此一来，陆启渊的腿又该疼了。
外面，男人首杖落在最后一个台阶上，负手而立。
高山跟在一侧低声问道：“公子，怎么了？”
陆启渊面无表情，眉头轻挑，薄唇微启：“刚才看见的不要乱说，仔细查查锦鲤池周围是否有其他人在。”
话语清冷，嘴边的白雾也随着冷风迅速消散开。
本以为皇宫内庭道路错杂，温云姝是没有寻到回来的路才耽搁那么久没有回来，他起身去寻，却没想到看见了两人在锦鲤池亭。
他没那么大精力去探听两个人说了什么，远远瞧着，倒是沈霖神情激动些。
思及此，陆启渊勾起唇轻嗤。
论气人的本事，他的小妻子可比那个沈霖强多了。
歌舞奏起时，温云姝瞧见陆启渊走进来，她起身坐过去，帮他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而后轻声说道：“郎君，方才沈大人约我说了会儿话。”
握住茶杯的手顿住，陆启渊侧头看向她。
温云姝眨了眨眼睛，以为他没听清，索性又凑近过去：“我说沈霖方才与我叙话来着，在锦鲤池旁的凉亭。”
“嗯。”他轻声应了句。
本以为温云姝会瞒着自己，没成想她倒主动说起此事。
陆启渊心中那点烦躁就像是被风吹走了一半，刹那间消失不见。
她愿意主动同自己说，应当是对他信任。
刚才殿外他想过要询问此事，但又觉得自己之前没有问过，如今却来问，显得惹人厌。
所以才压下没开口。
但既然妻子主动说起，他清了清嗓子，放下茶杯：“为何同我说这个？”
搁在茶杯上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似带着一丝轻燥。
温云姝抿了下唇，认真回他：“宫中不比家里，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告诉了官家，且不说我和沈大人清清白白，但说上一嘴也是会给你丢人的，所以我才想着跟你说说，免得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如此。
男人垂下眼眸，神情恢复冷淡。
他垂下手按在膝盖上，语气微凉：“夫人有心了。”
温云姝回到位置上喝了口清茶，专心致志赏歌舞。
丝毫没有发现旁边男人愈发阴沉的脸。
春芽还在外头走进来一个宫女，走到温云姝面前附身低语：“陆夫人，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温云姝下意识看向陆启渊，后者了然。
她笑着起身：“麻烦引路。”
上次进宫面圣和太后宣召那次都未曾见过皇后，坊间传闻皇后国色天香，典雅大气，后宫在她的操持下更是和睦。
穿过长廊，她大抵也猜到几分皇后娘娘为何要单独宣召她。
应当是为了陆启渊。
这般想着，温云姝低眉垂眸，跟在宫女身后走到偏殿处，宫女停下转身朝她礼了礼：“夫人自行进去便可。”
“多谢。”
待人走后，温云姝抬手轻轻推开朱红色高门。
殿中牡丹屏风后隐约可见一道身影端坐在座椅上，见她进来笑着说道：“你就是启渊的新妇，云姝。”
温云姝跪下行礼：“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妾身便是。”
“起来回话吧。”
“是。”
她依言坐下，侧身看向屏风后的人影，仔细瞧也只是隐约可见发簪流苏晃动的模样。
“听闻你的外祖父是启渊的救命恩人。”皇后温声开口道。
温云姝点点头：“偶然间听外祖父聊过，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那可不是什么举手之劳，毕竟他为了你父亲的事连陛下责罚都不怕的。”皇后轻叹口气，话语里藏了几分道不明的意味。
“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婚后可还好？”
“一切都好，郎君对我很好。”温云姝柔声回答，指尖掐着手帕微微用力。
来往闲聊几句后，她已经猜不到皇后娘娘到底想要做什么了，来之前本以为是为了宁安公主的事情，但眼下看来好像并不是。
屏风后的人起身，款款走出来。
一身华服雍容高贵，姣好面容端庄明丽，眉宇间不经意间露出的威严更是衬得气质矜贵。
温云姝连忙起身。
皇后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笑盈盈地打量一番后点点头：“早就听说启渊新妇长得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云姝，你觉得启渊是个怎么样的人？”
温云姝沉吟片刻，抬眸看向皇后：“他为人稳重，做事认真，对我也很好。”
听闻她说，皇后掩嘴轻笑，凤眼微微挑起看向她，琥珀色的瞳仁似乎能将人的一切看透：“因着他在温家危难时刻将你迎娶过门，又求陛下宽赦你的父亲，所以哪怕他很多做法你都不赞同，但看在这些的份儿上，你便下意识忽略了那些残暴阴暗的一面，记住他的好，是这样吗？”
近乎一针见血的说法。
温云姝垂眼，只觉得呼吸微窒，心底波澜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搅动起来。
她不是不知道陆启渊为官的手段，也不是没有被人寻上门哀求过，但那些事过了后，她依旧觉得这个人是好的，起码待她好。
但。
似乎不是这样的。
殿内寂静下来，只闻见熏香沉沉的味道。
须臾，温云姝缓缓抬起头，杏眸望向高座上的人，语气温柔又力量：“娘娘说的对。”
“但也不全对。”
皇后黛眉一挑，饶有兴趣地看她：“怎么？”
“京中人都说陆启渊手段狠辣，做事决绝，可这是他为臣为官的手段，这样的果敢处事才能让陛下放心将差事交于他。”
“但他在家，从未对我如此，更不用说打骂二字。”
她想要做的，想要的，似乎一直以来都能在陆宅得到满足。
阿父一事，明面上他从未说过是他运筹奔波而来的，更没有因此来要挟过她什么，更没有贪图情|色温柔，反而处处尊重，甚至带她去狱中探望父亲。
如此种种，她不信陆启渊是个本性阴暗狡诈狠辣的人。
“既如此，那便好自为之吧。”皇后微微一笑，并没有深说下去，“出来久了也不好，回去吧。”
温云姝起身行礼：“臣妇告退。”
迈出偏殿的门走了两步，她转身看去，也只瞧见紧闭的朱色高门，温云姝眉头微蹙，皇后娘娘这几句话的意思委实让人看不透。
像是在敲打她，又像是在告诫她看清陆启渊的为人。
春芽抬手晃了晃，推推她的胳膊：“姑娘？”
温云姝蓦然回神，眨了眨眼睛：“走吧，我们回去。”
“刚才主君派人来传话，说是陛下要处理事务，宴席已经散了，他在宫门口等我们。”春芽搀着她的手臂慢慢往下走。
回去路上，陆启渊掀眼瞥了眼妻子。
自上了马车她便在走神。
“皇后娘娘同你说什么了？”他开口问道，嗓音沉沉温和。
马车内空间逼仄有限，男人嗓音清冽，温云姝回过神来看向他，这张脸庞俊朗清冷，薄唇微抿，黑漆漆的眼眸深邃幽深。
她喃喃开口：“不对。”
陆启渊蹙起眉头，放下书本，目光紧紧盯住她：“什么不对？”
意识到自己失言，温云姝轻轻摇头：“今日皇后娘娘只是询问你我二人日子过得可好，聊了家常的话。”
“家常的话让你如此忧心忡忡？”陆启渊身子向后靠去，手指摩挲着首杖上的翡翠装饰，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是……我是刚才看见沈霖和章相站在一起。”温云姝轻咬下唇，胡乱开口，“郎君你不是一向和章相不合么，我担心……”
忽的马车颠簸下，陆启渊微微俯身，手肘撑在膝盖上，仰头时喉结缓缓滑动一下：“担心什么？”
温云姝视线不敢落在他的身上，只能强装镇定地落在那本倒扣的书上：“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陆启渊勾唇：“姌姌这是在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