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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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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榻上的床褥被搬到床榻上。

温云姝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睁眼瞧着头顶床幔,心跳扑通扑通作响。

身旁男人亦是平躺着。

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在两人耳畔放大,温云姝吞了口口水,指尖攥着被子才寻着点踏实感。

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一个人睡觉,乍然间身旁多了一个人,她怎么也没办法安然入睡。

“睡不着?”陆启渊侧头看向她,沉沉开口。

黑夜里,他的嗓音似乎有些低哑,仿佛是古香里很久的香料,熏熏然展开在她面前。

温云姝轻应了声,也学着他转过头去。

四目相对,那双眼眸清冷点点。

“郎君,你的腿疾很久了吧?”她思索一会儿,轻声问道。

陆启渊移开目光落在床幔上的那条绸缎带上,须臾,他轻嗤声:“很久了。”

久到他都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疼了。

温云姝小心翼翼地向旁边挪了下:“可曾寻过郎中?”

陆启渊轻笑:“京城太医看遍了,坊间郎中也寻了不少。”

竟是这样的难。

小的时候温云姝也曾崴过脚,那阵子不能正常走路跑跳,一度让她沉闷好久,直到彻底痊愈了才又开心起来。

陆启渊这般久了,定然是遭受了更多的痛苦。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般熬过来的么。

也难为他了。

久久等不到回话,陆启渊侧头瞧过去。

身旁的人儿呼吸均匀,薄唇半咬着,脸颊白皙柔软,像受了某种蛊惑,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摸一下,却在距离半尺的地方蓦然顿住,而后缓缓收回。

*

一夜好眠。

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温云姝伸了个懒腰坐起身。

“姑娘,你醒了!”春芽端着洗手盆进来,瞧见她坐在床榻上发呆,顿时笑道,“姑爷说你昨夜熬夜了,今早不让叫你呢。”

温云姝睨了她一眼,嗔怪道:“就你知道的多。”

春芽笑嘻嘻道:“郎君今日瞧着神情都好多了呢,姑娘你应该早点让他来主屋睡下。”

“赵夫人怎么样了?”温云姝避开这个话题,起身坐到铜镜前仔细梳着头发。

“主君已经让高山将两人送回去了,”春芽一边铺着床铺一边说,“那赵氏想来拜别姑娘都被主君拦下了。”

听到这话手中的檀木梳顿住,她转身看过去,“为何拦下?”

春芽回眸一笑道:“说这等事犯不着惊动姑娘你。”

温云姝抿了下唇,慢慢转过身去。

铜镜里的眸底是清晰可见的羞涩,她的心底慢慢涌上一股异样情绪,说不好是什么,但不是坏事。

“主君今日出去了?”她稳住情绪,温声问道。

春芽摇摇头:“在书房呢。”

温云姝点了点头。

也不知书房的门修得如何了。

书房那可怜的木门在冷风中摇曳几下便哐当一声,连带着顶上的门框一并掉了下去。

高山抱着剑退后两步,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灰尘,朝身后人说道:“公子,今早底下人来说南边有了消息,那人逃窜到祯州了,要不要找人……”

男人抬手抑制住他,冷冷开口:“不急,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等他彻底安稳下来再说。”

“也对,”高山点点头,招呼人将门挪走,“这事您都谋划了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有点眉目了。”

“不过公子,当年贵妃一案真的有蹊跷吗?”他挪过去压低嗓音问。

陆启渊轻瞥他一眼,手中首杖轻敲了两下地面,神情愈发淡漠。

见他没有作声,高山摸了摸鼻尖知道自己多嘴了。

当年官家派公子协助太子查办此案,而公子便是凭借这案子得了嘉奖,还成为太子少师。

可前几年他却突然对此案有了质疑。

这案子当年对涉事之人皆做了封口处理,如今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怕是真的要变天才是。

思及此处,高山打了个冷战,默默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男人。

从五年前他被救起便一直跟着公子,如今真的越发看不懂他了。

也看不懂他心中那盘棋局到底是什么。

“高山。”

男人冲他招招手。

高山迈步过去。

陆启渊眉头微蹙:“过几日岳丈会见夫人,届时你跟着去,如果有东西让你转交,不必拿回来给我,直接挪交给大理寺郑鹤平。”

“是!”

拱桥上陆耀疾步赶过来,朝陆启渊抱拳行礼:“主君,姑母来了。”

陆启渊神色如常:“既然来了,就好好招待着。”

陆耀垂眸顺眼,恭敬说道:“夫人已经被叫去前厅了,这会儿应该在门口迎接。”

温云姝被告知姑母来时愣了好几愣才反应过来是来日子提前了。

本来定的要十日之后才来,如今竟然就又提前了。

来不及细想,她急匆匆挑了件青蓝色外袄褂穿上,又让春芽梳了个简单发髻,只在髻边插了一只海棠步摇,这便起身朝着前厅走去。

陆成蔓已然坐在前厅主座上,瞧见温云姝进来轻瞥了眼,端起茶盏吹了吹,轻轻抿了口茶水。

温云姝暗暗喘匀呼吸,走上前行礼:“侄媳给姑母请安。”

陆成蔓像是没瞧见一般,跟一旁王嬷嬷啧啧嘴,红寇指甲指指点点那茶盏里的茶叶,眉头蹙起:“你瞧瞧,本以为是个好茶,这泡水散开了竟然毫无味道,没有用处。”

而后不经意间看向温云姝,哦呦一声,连忙起身过去扶她起身,嗔怪道:“你说说你来了也不吱一声,就那样行礼,累坏了我那侄子可是要心疼的。”

温云姝微微笑了下,低眉顺眼:“姑母提前来怎么也没知会一声,好让人去接您。”

陆成蔓笑了下,拍拍她的手扭头看向王嬷嬷,语气甚是欣慰:“你瞧瞧,这当了主母后说话办事就是不一样了,成婚那日瞧着还有些怯生,如今到是愈发会说话办事了。”

这字字句句都是暗呛的,温云姝自然听得出来。

只是连大婚那日的事陆启渊都忍了,她若是跟长辈顶嘴反驳,怕也是给他添麻烦了。

“云姝,听说官家大赦,你父亲免了死罪改流放,”陆成蔓展开衣袖重新坐下,拿起茶盏品了口,似是闲聊一般说,“你可知道是你家主君帮你在前朝求情了。”

温云姝点点头:“侄媳知道,自然是感谢郎君的。”

陆成蔓嗯了声,左右看了看,忽的蹙起眉头:“是不是该用午膳了,启渊不在吗,他怎么没来前厅。”

旁边春芽连忙开口回道:“夫人,主君在盯着工人修缮书房,昨夜风大,把门吹坏了。”

“竟有这样的事。”陆成蔓丹凤眼挑起,抬手拭了拭嘴角,神情慈祥温柔,“如此,那便找人喊一喊他过来用膳,昨日驿站饭菜不合我胃口,早晨更是丁点儿吃不下去,这会儿到了家竟觉得饿了。”

说着轻笑两声望向温云姝:“侄媳,你来伺候我用膳吧。”

温云姝一愣。

半晌,她轻笑下,起身行了礼:“好。”

陆启渊首杖落在前厅前台阶上,厨房下人端着一盘盘菜品从他身边路过,他顿了下,拦住厨司主管问道:“菜都上齐了?”

主管哭丧着脸点点头:“主君,您这位姑母实在是难伺候,今日光午膳重做了好几分。”

陆启渊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人下去,而后迈步走进前厅。

入目便瞧见温云姝一袭青蓝色衣裳立在桌旁,莹莹站立,微微弯腰站在姑母一旁替她布菜,神情温柔安静。

冬日前厅虽然供了银碳炉,但她的指尖仍旧被冻得有些泛红。

陆启渊慢慢走到桌前站定。

温云姝抬手将夹的东坡肉放在餐盘中,忽的眼前黯淡下来,她下意识抬眸去瞧,正撞入那双黑眸中。

手中的筷子停了下来,她稳了稳情绪,莞尔一笑:“郎君,你来了。”

陆成蔓抬头看见陆启渊站在桌前,连忙招呼他坐下:“好贤侄,快来用膳,陪姑母说说话。”

说着仔细打量一圈陆启渊,顿时满脸疼惜:“怎得瘦了这样多,是不是入了冬腿痛难忍,你姑父也是记挂你的,给你带来了药膏。”

“姑母,怎来得如此着急,”陆启渊斜对着陆成蔓拉开凳子坐下,冷冷勾唇:“可是在家中又看不惯姑父宠爱妾室。”

这话一出,陆成蔓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凤眼一挑,颇有几分泼辣模样:“那个贱人说她都脏了我的嘴,你姑父也是被猪油迷了眼才觉得她可人体贴,我这个操持家中的人权当是个管家婆子。”

说的狠话倒是狠,却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

陆启渊轻嗤,忽的抬手抓住温云姝的手腕轻轻一扯,径直将她拉到身旁凳子上坐下。

温云姝一惊,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哪成想男人大手掐住她的腰微微用力,她只得坐下,抬眸偷偷瞥了眼陆启渊。

见她坐稳,陆启渊抓住凳子将人连同凳子一并拖到自己身旁,他的衣袖落在她的腿上,手腕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把玩着。

面上男人神色如常,反倒是一旁陆成蔓渐渐瞧出不对劲,刚在宣泄愤怒的红唇缓缓闭起。

“饿了吧?”陆启渊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进温云姝面前盘中,又抬手加了几块爽口小菜放过去,眉眼宠溺温柔,“姑母被你伺候了这般久定是吃饱了,你且宽心用膳就是了。”

说着掀眼看向陆成蔓:“是吧,姑母。”

男人嗓音清冷淡漠,无形的威压慢慢铺展开。

陆成蔓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也怪我,竟没有注意到云姝还未用膳,瞧瞧我这记性,真是不如你疼爱夫人了。”

陆启渊轻笑:“她是我夫人,自然应当由我来疼的。”

温云姝低头咬了口东坡肉,肥而不腻,满口肉香,竟比之前在梨园吃的还要好吃几分,可刚才男人说的那句话让她心头猛然一跳,手中的肉块从筷子中脱落,连同筷子一并掉落在桌上。

“我家夫人胆子小,姑母切莫拿出对付妾室的法子来管教。”陆启渊慢条斯理开口,招手示意下人重新换双筷子过来,“不然我也不知道她发起脾气是什么样子。”

眼看再说下去定是要被气到,陆成蔓站起身冷哼声:“既然你来了,那就让侄媳陪你用膳吧,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说罢转身离开了。

待人走后,温云姝轻轻喘了口气,侧头看向身旁男人,忍不住轻笑出声。

陆启渊眉头微扬,指腹蹭过她的衣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那处锦布,也没打算松开:“夫人笑什么。”

温云姝敛去几分笑,规规矩矩坐好:“郎君今日有些不同。”

“嗯?”他俯身稍稍凑近,黑漆漆的眼眸困住她的,倒映出一个小小身影,“说来听听。”

许是昨晚同榻而眠过,温云姝倒没了之前的拘谨,她沉吟片刻,鼓起勇气说道:“你话多了,也……也敢那样对姑母了。”

也会袒护她了,虽然这婚是假的,她心知肚明。

但被拽住手腕那一刻,她的心仍旧不受控制地狂跳几下。

陆启渊轻蹙眉头,再度拿起筷子替她布菜:“姑母自小是在外公膝下长大,家中哥哥宠爱,初为人妇时姑父也是宠爱有加,所以才养成了这般性子。”

“可你不是说,”温云姝正大眼眸,疑惑开口,“姑母忍受不了姑父宠爱妾室。”

“前几年姑父遇见一个女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博览群书,见地非凡,”说着陆启渊放下筷子,轻笑声,“这样的女子,他自然要纳回去。”

一个是日渐刁蛮任性的大夫人,一个是知书达理的解语花,两相比较,自见高低。

温云姝轻唔了声,再欲开口便看见高山疾步走进来,俯身凑近陆启渊耳畔低语几句,而后退至一旁。

陆启渊垂眸瞧了眼盘中的菜品,转头看向温云姝:“官家召我,你安心吃。”

近日似乎前朝真是有什么急事,接连几日陆启渊都得到陛下宣召。

瞧着马车在府门前拐弯后,温云姝才转身迈上台阶回去主屋。

宫门外高山将马车停下,回头说道:“公子,沈家二公子也来了。”

陆启渊掀开帘子瞧了眼,示意他放下脚凳,而后弯腰起身下马,吩咐道:“今夜恐怕要到很晚,你先回去,子时之前再来。”

“是。”

他拿着首杖缓缓向宫门走去,还未过半便听见身后传来声音:“陆大人,留步。”

陆启渊没有停下,身后人快走几步便追上他,刻意放缓脚步同他并肩而走:“陆大人可是也得了陛下召见。”

“进宫门的,除了陛下召见还能是什么缘故。”他淡淡开口。

沈霖低笑声:“陆大人见笑,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晚得陛下召见,许是有什么重要事。”

前头已经有几位公用来迎接,陆启渊站定,双手交叠撑住首杖,掀眼看过去:“一会儿便知道了。”

陈公公为首的大内几人迈着碎步走到两人面前站定,行礼后,陈公公招了招手,后面几个人抬了一把座椅过来,他躬着腰道:“陛下恐大人腿疾加重,特命奴才前来迎接。”

陆启渊瞥了眼那墨竹座椅,没有动身,而是转身看向沈霖:“今日碰见沈大人,不嫌弃的话陪我走一段?”

沈霖不懂他这话是何意,下意识瞧了眼陈公公,斟酌开口:“既然陆大人有兴致,那我便奉陪。”

陈公公急了起来:“哎呦两位大人,陛下在里头都等急了!”

“不急,”陆启渊往前走去,“你回去如实禀告陛下便是。”

见他执意如此,陈公公叹了口气,只得先行回去复命。

半晌,沈霖转头看向陆启渊,眼底闪过一丝猜测:“陆大人,陛下召见,你可知是为了何事?”

陆启渊神情淡淡,听到他这话轻笑声:“既然都快到了,那何必多想是何事。”

沈霖顿住脚步:“此是若事关系到温伯父,还望陆大人能看在云姝的份上多多帮忙。”

碧绿首杖落在沈霖脚前,男人走近他,冷眸微垂:“你是说,此事与我的岳丈有关。”

今日他穿着深墨色衣裳,腰间挂着一枚香囊,却不是寻常男子佩戴的样式,隔着近了,沈霖闻见一股青松冷檀的味道。

与这冬日的雪一般冰冷。

他对上那上黑眸,想着温云姝姣好明艳的脸庞,攥紧拳头借机开口道:“云姝此生,断不能因为温伯父一事毁掉,谁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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