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是你应得的。”海伦娜像其他所有人一样露出赞赏的目光，仿佛真为送出这份奖赏而感到荣幸似的。
她当然不是心疼昂贵的珠宝，而是实在对触碰除了丽塔之外的人不感兴趣。
“斯蒂文森夫人，您记得我刚才把那些奖品放在哪儿了吗？”她正要找个借口推掉，最好是让艾米丽自己把戒指戴上，余光却看见玛格丽特正领着简朝这边走来。
“看起来艾米丽小姐已经先一步拔得头筹了。”玛格丽特听到一点这边的对话，低下头和简说。
小姑娘看起来很是失落的样子：“所以是她得到格兰特小姐的戒指吗？”
玛格丽特这才想起来，海伦娜设置的彩头是要奖励给第一个找到化石的人。戒指……玛格丽特攥紧了手，她想起阳光下闪耀的蓝宝石，同时也想起山谷里的那片狐尾草。
虽然寄宿学校的日子平淡清苦，但是女生们总能就地取材，创造出许多趣味来，某一年高年级中就很流行编狐尾草戒指。细长柔韧的枝茎圈在指根量好尺寸，然后缠绕成适宜大小的圆环，毛茸茸的淡紫色的“尾巴”也不必摘去，正好充当天然的“宝石”镶嵌。
莱妮就曾编过一只，在夏日的风中戴在了玛格丽特右手的无名指上。
“丽塔，无论贫穷还是富足，疾病还是健康，美貌或者失色，顺利或者失意，你都愿意爱我，尊敬我，安慰我保护我吗？”
玛格丽特装作感动的样子捂住了嘴，甚至故意颤抖着声音说：“我愿意。”
曾经亲密无间的过往和现在两人僵冷的关系对比鲜明，更何况正有另一个人正在侵占两人专属的回忆。
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地看向海伦娜的方向，却竟然有了一瞬间的对视。美丽的格兰特小姐手上正接过放置奖品的盒子，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朝那处瞥了一眼，便很快将视线放回了艾米丽·斯蒂文森身上。
玛格丽特抑制住心中的酸楚，她安慰简说：“我想是的。但是没关系，等过会儿我们再去找一找，就算不是以数量最多取胜，指不定也能收获一些更为独特精巧的化石，得到夫人们的奖赏。”
然而简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可我只是想要格兰特小姐的那一份。你看，她正给那位斯蒂文森套上戒指呢，唉，我不想再看了，这可真让我有些嫉妒。”
玛格丽特心脏一紧，她猛地抬起头，正好看见海伦娜将那枚蓝宝石戒指套进了艾米丽的尾指，那些同一阶级的人笑意盈盈地围在她俩身边，那么和谐，那么友爱。
“谢谢你，亲爱的。我一直想找一块蓝得这么可爱的石头，没想到今天如此幸运。”艾米丽伸展开手指我，欣喜地看着那枚戒指。
伊莎贝拉弯了弯嘴角，语气听不出是恭喜还是讽刺：“难怪艾米你刚才那么努力地挖掘。”
“这又不仅仅是努力就能得到的，还有缘分，说明艾米和这枚戒指很有缘嘛。”
这一切热闹的交谈都没有被海伦娜听在耳朵里，事实上，她正在饶有趣味地观察玛格丽特的神色，不论是听到戒指时的恍惚，还是看到她为别人戴上戒指时的苦闷，都让她无比真实地感受到玛格丽特的在意。
丽塔，或许也该让你体会到和我当时一样的感受？海伦娜重新展开了那把骨扇，坏心思随着扇面的轻轻摇晃而愈演愈烈，她甚至有点控制不住嘴角的笑容……
这之后的活动，简并没有参与全程。石滩的风还是太大了，玛格丽特担心她娇弱的小身子抵挡不住，便在征得允许之后先一步带她回了宅子。
“林顿小姐，你觉得我捡到的那块鳞木化石能被评为第一吗？”虽然人已经离开，但简还是把石头留在了那儿，参加后续的评比。
“我肯定它能。就算是博物馆里也难以见到纹路那么漂亮的。”玛格丽特向她保证，事实上，除了单纯的孩童，还有谁会一心地期待所谓的评选结果呢？贵妇人评委们绝对会看在子爵的身份，将这个“第一”颁给他的女儿。
简满意地安静下来，玛格丽特守着她睡着了才离开房间。她一出门就看见昨天好心忠告自己的那位女仆站在楼梯口，正小心地向她招手。
于是她走过去问：“怎么了？”
女仆压低了声音说：“林顿小姐，要一起来一楼喝一杯吗？”
等到玛格丽特和仆人围坐在炉火旁边，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然后就被人往手里塞了一杯苹果酒。酒液有些微微的浑浊，但是在昏黄的火光中呈现出一种琥珀般的光泽，看起来很诱人。
她试着低头喝了一口，甜的。
“很不错吧？”女仆得意地冲她一笑，“这是镇上酒馆最受欢迎的苹果酒。”
“艾达总能抢到最后几瓶。”另一个红发姑娘也举杯示意，然后她将话题引向玛格丽特，“既然喝了我们的酒——”
“——那就赶紧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吧！”艾达的眼睛被火光照得发亮，热切地看着玛格丽特。
家庭教师被女佣人们亮闪闪的目光包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又抿了一口酒尽量镇定地问：“那你们想听些什么呢？”
“比如那个讨人厌的伊莎贝拉小姐！”
“对对，她可真是有够烦的，明明房间都一个样，每年来住的时候都要再挑三拣四一回。”
“她还说我烤的面包硬得硌牙！”
“或者说说理查德少爷也行，他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哎哟，果然歌德说得对，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你还知道歌德？再瞎说小心我打你的嘴！”
一群女孩儿七嘴八舌地说着，她们中的大部分年纪都不大，正是最活泼的时候。其中略年长的一位朝玛格丽特笑着说：“你看，这就是别苑不安排管家的坏处了，这群姑娘可最爱议论主人们的那些事。”
虽然嘴上说着是“坏处”，但是她显然并不觉得这样的议论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不然仆人们还能谈论些什么呢？总是这样的，她敢打赌，在宅子另一边喝酒玩牌的男仆们，指不定就在讨论绅士们的穿着打扮呢。
玛格丽特忍不住微笑起来，她尝试着开口：“我……”
然后吵闹声瞬间消失了，姑娘们又都同时停下嘴巴，期待地看着她。
“伊莎贝拉小姐确实是位高傲的淑女，”玛格丽特说，“她的妹妹艾米丽小姐则要谦逊很多。”
“玛格丽特——我可以叫你玛格丽特吗？（回答是可以，）你说得也太客气啦。”
“也是想不明白，明明两位小姐都同样姓斯蒂文森，怎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艾米丽小姐上次还送了我一张手帕，上头绣的蕾丝花边可是又精致又柔软。”
“但我觉得，艾米丽小姐也不一定就真的是好人咯。”
“你的意思不会是……”
断在一半的话后面接着的，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笑容，玛格丽特实在好奇，便主动问道：“不会是什么？”
女孩儿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还是推出了艾达来为她解答。艾达机灵的眼睛一转，将她们之前的猜测都跟玛格丽特讲了。
“玛格丽特，你今天肯定没见着什么斯蒂文森少爷吧？那是因为斯蒂文森家只有两个女儿，这也意味着等到上校去世后，除了那点可怜的储蓄，大部分财产都要被他一个远得不能更远的侄子继承。这几年的社交季，两位斯蒂文森小姐可都使着劲呢。”
有其她姑娘忍不住插嘴：“但谁都知道，上校这两年可是在海运投资上亏了一大笔，哪儿还有钱为两位适龄的小姐置办嫁妆。”
“所以没钱有地位的绅士看不上她们，有钱没地位的商人她们又看不上。我们都觉得，她们现在肯定是盯紧了约翰少爷。”
“毕竟伍德豪斯家富贵得人尽皆知，不在乎新娘有多少嫁妆这事，也是人尽皆知。”艾达顺势又说到了海伦娜头上，“你看咱们过去的那位夫人，我听说她可是个孤儿，连一分钱的嫁妆都没有。”
“子爵之前不还放出话来，除非比莉莉小姐更美丽，否则他绝不会再次迈进教堂。”
“莉莉小姐是谁？”
“老爷在伦敦的相好啊，只不过不是固定的那种，我假定你可以明白吧？”
“要我说，格兰特小姐绝对够格！”
“但是她比约翰少爷还小几岁，子爵都可以生出她了！”
玛格丽特听着佣人们将话题转到了海伦娜身上，所有人提起这位美丽的客人来都是一样的赞不绝口，她听着她们对海伦娜的美貌、亲和、慷慨的赞扬，思绪飘向了五年前初见的时光。不知不觉间已经喝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酒。
当时谁能想得到呢，那个如幼兽一般警惕敏感的女孩终究成长为一位合格的贵族。玛格丽特抬头望向窗户外朗照的月亮，又被女孩们添柴的动静吸引回神，炉火欢快而又温暖地跃动着，似乎是一种更适合她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