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鸡鸣唤日，周府的下人刚起，朗文轩就点灯，小厮轻手轻脚地端出盆帕粥碗，走远了，才轻声议论。
：“少爷子时才安置，还未到卯时就起了，当真是刻苦啊。”
：“听容安说，在书院时起的比这个还早呢。”
：“啊？”
：“什么刻苦，我连早饭都没吃呢！”
羊油蜡微抖在周子瑜眼底颤动，宛若冰封的墨渊般波澜不惊。
他翻开一指厚的书册抄录，满室静谧，只闻纸笔声。
彼时，周梓月迷迷糊糊地翻个身面朝墙睡，被褥随着动作滑下。
彩兰搬个小凳坐在榻边守着，一瞧见被褥未盖在四姑娘身上，起身，轻快地掖被角。
那晓得彩兰刚拎起被褥，梓月就半眯着眼睛，声音瓮瓮的问：“什么时辰了？”
彩兰回：“才卯时呢，姑娘再睡会儿。”
周梓月嗯了一声，人却是醒着的，她要等一个时间，然后立刻去找子瑜。
现在的确还早，说不定周子瑜在温习功课，她去了，反到惹人不快。
周梓月心中轻叹，当下，怕是也只能以巧成事了。
巧？
既能了解周子瑜的喜好与心理状况，，又能让他不得不运动……
周梓月转转眼珠，一个好法子又从脑子里冒出来。
周子瑜写完功课时，天边已经被烧红，合上书，一个小厮进来传话，：少爷，四姑娘来了。”
周子瑜眼底流过几簇疑虑，四妹妹来找他做什么？
目光从桌上未看的书面略过，周子瑜握紧拳头，无奈地叹口气，起身走出书房。
周梓月在外等侯，伸着脖子往里面探看，房屋的布局与她差不多，只是装设更沉稳，几乎没有什么活泼的色彩。
瞧见不远处走出一道云白色身影，她小跑上去，笑盈盈地对他道：“哥哥，我来找你玩。”
周子瑜心中轻叹声，：“妹妹，我还有书未看，怕是无法与你玩乐。”
周梓月早猜到他会这么说，拉他沾有墨汁的手，语气中露出令人心软的哀意，眼睛垂到绣花鞋上，说：“哥哥许久未陪我玩儿了。”
周子瑜心里一颤，哪里还能不忍住说出让妹妹回去的话。
：“就玩一会儿，我不会打扰哥哥学习的。”
：“好。”他终是点了头。
周梓月仰脸，乌云一扫而尽，拉着子瑜往外走，坐到临床的炕上，转脸对隔扇外唤一声：“彩云”
片刻，彩云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周梓月介绍：“里面是枸杞决明子煮的茶水，有明目的功效，哥哥可要来一杯？”
：“好。”
周梓月笑看子瑜喝下一杯茶水，道：“哥哥念了许久的书，可有按我昨夜教你的那样按眼睛？”
周子瑜摇头，：“并未。”
他不急，对面的妹妹却先急了：“快按！”
妹妹不是来找他玩乐的吗？
他心里疑惑，却还是照做了。
须臾之后，周梓月露出笑脸：“如何，是否眼前一亮？”
四处却如妹妹所言，都要明亮许多，周子瑜点头。
：“那我们玩掷骰子抽纸条。”说着，周梓月从袖中抽出个信封。
：“这是？”
周梓月眯眼笑，：“我们掷骰子比大小，数小的人要从这信封里抽一张字条，要按字条上的做。”
大概就是简易版的真心话大冒险，为了防止子瑜不选真心话，周梓月特意将两种牌混打乱了到在一起。
为了保障公平公正，她一眼都没多看。
她吃完早饭起来就在做这个。
说完，周梓月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纸条，翻盖在炕桌上，接着滚出个骰子。
：“我年龄小，哥哥先。”
周子瑜：“……”
他握起骰子，捂在手里摇了几下，投至出来，骰子鼓鼓转了两圈，翻出个三点，他抬眼瞧妹妹。
三点，不大不小的，她还有又二分之一的几率投出个大的。
周梓月捏住撒骰子两边，打个旋，静静等待它停。
：“五点！我赢了，哥哥抽一张纸吧。”
：“随意抽吗？”
：“嗯。”
排开纸条，周子瑜从中间抽出一张纸，翻开来看，目光接着一凝。
周梓月抬眼问，：“哥哥最喜欢做什么事？”
周子瑜沉默良久，除了读书，他好似没有爱做的事情。
他薄唇轻启，：“读书。”
周梓月心中轻叹，他这是没有什么爱好，但仍笑脸盈盈，：“也算，那下一局。”
如此来了四五局，输赢各半，两人答了几个问题，又绕着屋子跳、跑、下蹲。
才玩了一会儿，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周梓月摸出绣帕擦干额上的汗珠，接到：“再来，再来！”
周子瑜骰点小，抽到的是问题，纸上写着两列字——若是有一日无需做功课，你会做什么？
妹妹歪头望着他，周子瑜却答不上来。
若是有一日没有功课的，他没想过会做些什么，好似，他的一日就是睁眼学习功课，闭眼前也在学习功课，他的一整日，都与功课相伴。
他眼中茫然，：“我……我不知。”
周梓月哑然，接着抿嘴一笑，：“哥哥，我帮你。”
周子瑜抬眼：“什么？”
：“帮哥哥想想，不读书时，能做些什么。”
周子瑜：“你……”
：“哥哥可想听？”
：“妹妹请说。”
周梓月转着眼珠，：“晨起先吃一桌早饭，之后，可以去爬山踏青，观赏群山风景，
也可以去上街走走，吃两三样小食，听说书先生讲个故事，
或是去跑马射箭，午间去酒楼置一桌菜，填饱肚子去书铺子有没有些新买的诗文、话本，午休起来呢，吃几样茶点，踢腿练功，活动身子，
或是点一炉香，弹琴吹箫，吟诗作画，夜里睡前喝一盏热牛乳，早些安置……”
她目中清澈，透亮如晨间叶片上露珠，：“能做的事可多了呢，哥哥，就算需读书，这些事也可插在中间做的。”
那颗露珠落下，周子瑜心池泛起涟漪。
：“哥哥说，庄先生言你通过童试大致是没有忧虑的，说明哥哥的功课已经做的很好了，学习之余，哥哥也可以去做些陶冶情操、愉悦心情的事。”
她压低话音，轻轻说：“哥哥，我不想你像书文里教书先生那般只知学文，其他一概不管，一概不问，这样不好的。”
：“我看书时都害怕，哥哥可万万不能如此。”
周子瑜直愣愣地望着梓月那对纯善的眼眸，说不出拒绝的话辞，又释然的轻笑一声，：“好，哥哥答应你。”
周梓月心中喜他听进去了，伸出小拇指：“拉勾，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周子瑜勾住妹妹白细的指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彩云立在旁边吓得脸色都变了，但心里又觉得姑娘说得有理。
她退出去，走到门外的几个小厮面前，叉着腰，扬起眉头：“今日姑娘与少爷说得话，你们不许告诉任何人，若是传出去，少爷饶不了你们。”
几个小厮连忙答是，谁也不想开罪了少爷，更不敢得罪四姑娘。
屋里，拉完勾订了契，又玩了几盘，周梓月将字条收起，笑眼盈盈，：“哥哥，我们去看书吧，你做功课，我在旁边看书，我绝不会打扰你的。”
周子瑜感觉身上没有最初那般乏力，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感觉也轻了许多，这感觉竟要比他睡一觉更好，他微微一笑，：“走吧。”
子瑜的书房更宽敞，书架上摆满了诗书、典籍、策论，周梓月垫脚尖，手指上层的一册简策，对子瑜道：“哥哥，我要那一本。”
周子瑜刚好拿的打，但对于矮半个头的梓月，却有些不易，他看是简策，诧异的转头问：“你真要看这本？”
这可是策论！
周梓月点点头，：“嗯，就要看这个。”
：“这不如诗词有趣。”
周梓月一笑，：“我要看简策。”
看妹妹坚持，周子瑜作罢，伸手拿下册子放到妹妹手中，：“我做了些笔录，你若读不明白，就拿笔录看。”
：“好！哥哥也去看书吧。”
书房又陷入安静，周梓月在窗下花梨木椅坐下，翻开册子，里面几乎每一页都夹着四至五张兴致，笔迹工整，苍劲挺拔，又不失洒脱。
到真是有些像周子瑜。
与子瑜的字一对比，周梓月深吸一口气，她还是得再往精地练。
当下，她的字还算能入目的，可是和周子瑜的一对比，就显得呆板。
写得一手好字，受益终生，尤其是在这里。
周梓月翻入第一篇，书上写有一页短篇策论，策论上有周子瑜写的大小各异的批注，还夹三张信纸，结合起来看，她大致能看懂。
引经据典、排词遣句，一篇策论中，论点、论据、论词，每一种都需谨慎论述。
信纸中有两篇是周子瑜仿写的，虽然他年纪尚轻，但文章已经令她叹服，他的先生提出指点后一篇，又是更上一层楼。
周梓月目光静静地落在前侧方，子瑜坐得端直，一页要看许久，中间还提笔做批注。
他身后是一墙书，或许都如她手里的这本一般，书写着他的心血与才华。
光从纱帘朦胧洒进渊博的文字，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子瑜坐在中间，他垂着长睫，投下一层阴影。
周梓月从未觉得那书架有如此高过。
像黝黑冷酷的乌云，也像肃静的城墙。
她又收回目光，呼口气，沉沉的目光垂落至策文。
书要拿走，人，她也要带他走出乌云，到阳光下晒太阳。
愉快的午饭过后，周梓月辞过子瑜，绕远路回院子。
彩兰瞧四下无人，轻声问走在前面的梓月，：“姑娘为何要与少爷说那般话？”
周梓月手里捏简策，掩在斗篷里，她话音中含有几分调侃从帽沿传出，：“哥哥整日都在做功课，多无趣。”
彩云不解：“可读书之人大多是如此啊？”
周梓月道：“话本子里的书生闲暇时间踏青、谈诗论词，讨富家小姐喜欢，最终也还不是能金榜题名，哥哥比他们强千万倍，为何哥哥不能做些陶冶心情的事？”
彩云：“……”
白面书生，冷面少爷……
彩云打个冷颤，都是念书的，差距怎么就这样大呢？
周梓月心中喧闹，周子瑜回书院后到底回如何做，全看他自身的选择，她无从插手。
情况不明，全凭他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