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婚期前几日，姜蓉来和锦娘商量酒楼定席面的事情，宋毅才知道锦娘和小宝离开了。

听到万柳报信，他立即赶往李彩霞家，正如万柳说的一样，家里没有了锦娘和小宝的踪迹。

家里的一应物什都在，只是不见了钱财和一些衣裳。

他去问了李彩霞锦娘和小宝离开时的情况，等仔细问清楚后，宋毅明白了，锦娘是自己离开的。她甚至为了拖延时间，怕被人找到，还编造了许多谎话哄骗李彩霞。

霎时，宋毅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锦娘为何要走？

难道说，她根本不喜欢他，不想嫁给他？如果是这样，她又为何要答应他的求亲？他能感受到，锦娘是真心喜欢他的，那她又为何要逃婚呢？

宋毅想不通。他呆滞的坐在屋里，直到天快黑了才回神。

宋毅冷静下来，觉得锦娘忽然离开这件事很奇怪，他四处搜索后发现了那两封信。

一封是给他的，上书“李X，桃子。”这是骂他还让他吃桃子吗？

另一封是个李彩霞的，宋毅看明白了，是把家里的鸡和菜都送给了李彩霞。

她离开之前，安排好了一切。

宋毅不知道锦娘去了哪里。

但那之后十数日，他一有空，便在城里打探锦娘的消息。

宋毅掌握了许多消息。

他知道了在媒婆登门提亲前几日，锦娘去了木匠铺定制了衣柜、书案等物。去瓷器店买了一套茶具，去茶铺买了茶叶。

这些东西，自然是锦娘为了成亲准备的。那么在这之前，她没想过悔婚离开。

而在这之后……

李彩霞告诉他，在媒婆上门提亲前两日，许小姐来见了锦娘。

难道这事和许小姐有关？

宋毅打算找个机会去见见许小姐，将事情问个清楚。

不想，他还没去见许小姐，许长空却约他喝酒。

酒过三巡，许长空终于说明意图：“宋毅，你一身本事，曾在西川军立下大功，却被小人排斥。我许府愿相助你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宋毅震惊又不解。那些过去的事情，他从不提及，许长空却知道。

许长空还要帮他？

天下有这等好事？

“我不明白，许司阶为何对我如此提携？”

许长空轻笑：“听说你年岁不小，却至今孤身一人，我有意将小妹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你与许府联手，又何惧那朕怀德？”

宋毅呆住。许家又给他功名，又给他媳妇，自然是有所求的。但这桩交易，宋毅根本不会答应。

许家想与他结盟合作，扳倒西川大都督郑怀德，而作为交换，许家愿招他为东床快婿。

然而，郑怀德虽然冒领了他的军功，但对他却是有恩的。

如果没有郑怀德的赏识和帮助，他不会有这一身武艺，也没有机会读书识字。

所以当年事发之后，是他请辞离开西川军，而非郑怀德将他逐出。在宋毅看来，他和郑怀德恩怨已消。

许长空的一番话，也让宋毅猜到，锦娘为何离开。

许家想招他为婿。

而锦娘知道这件事，为了成全他，选择牺牲自己，于是带着小宝离开了。

宋毅顿时心疼不已，他看向许长空，面有怒气：“许司阶，郑都督于我有恩，这事恕难从命。另外我想问一句，锦娘离开，是否与你们许府有关？”

许长空点头：“是。但是我们没有逼着她离开。是她同意拿钱走人。宋毅，你在田锦娘眼里，只不过抵得上八条金子。”

“……”宋毅如至冰窖。

……

一年后

宋毅收拾了包裹，走出房门。

他一眼看去，院子一如去年。小菜园里的菜长得青青茂茂。他平日多在街道司吃住，菜长好了，他都拿去送给李大姐了。

院子里两只母鸡见宋毅出门，立即伸着脖子冲着宋毅咕咕咕叫。

这是小宝留下的两只鸡。去年锦娘母女离开的时候，留下信把家里的鸡和菜都送给了李彩霞。可宋毅舍不得，又塞了钱给李彩霞，把鸡和菜要回来了。这可是锦娘和小宝亲自种的菜，亲手养得鸡啊！

一年过去了，两只半大的小鸡也变成了肥肥胖胖的母鸡。

宋毅从厨房里抓了一把谷子喂鸡，等鸡吃饱了，宋毅又将两只母鸡赶进鸡笼，他关好鸡笼，将鸡笼提起。

宋毅最后看了一眼小院，脑中想起了锦娘在灶房里忙活，小宝在院子里喂鸡的一幕幕。

这一切，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对他而言，仿佛昨日。

宋毅提着鸡笼出了小院门，隔壁院中，李彩霞正在院中做针线活，王水和王林在地上玩石头。王山这个时候已经去私塾了。原本他是打算让小宝和王山一道去私塾的。

见宋毅出来，李彩霞急忙起身：“宋青衫，这是要走了吗？”

宋毅点头：“嗯。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大姐你一会儿去看看，能用的就用，不能用就劳烦处置了。”

李彩霞点头：“好嘞。”她说着叹了口气：“说真的，还挺舍不得的。我是真把你们当半个家人了。”

李彩霞说的你们，自然指的是锦娘母女还有宋毅。一年前，她还以为锦娘和宋毅成亲后，要一直住在这里。

却没想到，锦娘竟然在成亲前几日不告而别了。

李彩霞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锦娘为何这么做。

后来，李彩霞渐渐通过蛛丝马迹猜出了锦娘离开的缘故。

先是宋毅向她几次求证，定亲前两日，许府的小姐是不是来找过锦娘。她如实相告。

那之后没多久，宋毅解官离开金吾卫，搬到了她家左院。

再后来，有好几个人来见宋毅。

万青衫来见宋毅，街道司的谢副司使也来见宋毅，李彩霞偷偷听了几耳朵，猜出了原来是许府千金看上了宋毅，锦娘大概是被迫离开。

这可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

在那之后，宋毅又回到了街道司做了青衫人。

“这些日子承蒙李大姐照顾，多谢。”宋毅放下鸡笼，向着李彩霞一礼。

李彩霞急忙道：“说不上什么照顾，平日我也没少得宋青衫的好处。”

见宋毅脚边的鸡笼，李彩霞诧异：“你这出远门，怎么还带着鸡？”李彩霞绝不是想要这两只鸡，而是太奇怪了。

宋毅笑了笑：“这是小宝的鸡，我也养了一年，有感情了，舍不得丢下。”

“……”李彩霞愣住，最后补了一句：“宋青衫真是重情重义。听说宋青衫去扬州是去当官儿，大姐祝你一路顺利，仕途畅通。”

“多谢。后会有期。”

宋毅说罢往院外走去。

院门外，万柳牵着一匹马正候着，见宋毅出来连忙迎上前：“宋兄，我送你一程。”

宋毅点头：“多谢。”

万柳牵着马，和宋毅并排而行。

万柳忍不住问：“宋兄，你的消息靠得住吗？锦娘真的在扬州一带？”

宋毅点头：“茶商赵乾说，锦娘跟着他的商队到了杭州。但杭州是赵乾的目的地，却不是锦娘的最终落脚点。”离开金吾卫后，宋毅依旧在寻找锦娘下落。

后来一次，景园茶铺掌柜回忆起，锦娘曾经向他打听茶商赵乾落脚之处。宋毅立即明白了锦娘的意图。于是宋毅千方百计联系上了茶商赵乾，才终于知道了锦娘的去处。

万柳不解：“那你如何判定，锦娘去了扬州？江南一带那么大，她在杭州和赵乾分别，之后想去哪里都行啊。”

“童谣。我听过锦娘给小宝唱童谣，后来我找了许多江南人打听，终于确定那童谣是扬州小调。锦娘，应是扬州人。”

锦娘是扬州人，她既然带着小宝回到了江南，宋毅推测，她定然会去扬州。

“原来是这样。可即便她人在扬州，扬州那么大，那么多个城镇，你能找到她吗？”万柳又问。

宋毅沉默。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锦娘。可让他这么放弃，宋毅不甘心。

两人一路向南，不多时就到了南门附近。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装扮的女子快步走到宋毅面前，自称是许府小姐的侍女。

宋毅眉心微拧

侍女继续道：“宋青衫，我家小姐想见你一面。”

宋毅思索片刻后点头：“好。”他不知道时隔一年，许小姐为何还要见他。

不过，宋毅心里有一件事，也想从许小姐那里得到答案。

宋毅将手中鸡笼递给万柳，而后对侍女道：“烦请带路。”

“宋青衫随我来。”

侍女领路，将宋毅带到了不远处的一家茶馆，许小姐便在茶馆二楼的雅间内等候宋毅。

“宋青衫请，小姐就在里面。”

宋毅进入，许兰月便从桌前起身，她姿态大方：“宋青衫，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其实我有一事想问你。”宋毅直明来意。

许兰月浅笑：“巧了，我也有事想问你。宋青衫请坐。”

宋毅便坐下：“许小姐有什么事要问我？”

“听我兄长说，宋青衫被调任为扬州折冲府兵曹参军，恭喜，不知这其中有何缘故？”

宋毅布衣出身，却忽然从街道司一名普通差役被提拔为九品武官，自然是有人相助。

“令尊为吏部侍郎，这其中缘故，许小姐应该早就知道了。”

宋毅之所以得到这个官职，是因为郑怀德从中斡旋。

去年他回绝了许长空的提议后，郑怀德不知从何处得知原委。他本对宋毅有些许愧疚，又加上这件事，便有心回报宋毅。

故宋毅才有了这次调任。

“我知道，我只是心中纳闷。我本以为宋青衫视官途如粪土，绝不肯轻易接受他人施恩，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你肯接受郑怀德的施恩，却回绝了许府？”说到这里，许兰月苦笑：“思来想去，这其中的差别，大概就是我了。宋青衫，你就这么憎恶我吗？”

宋毅想了想道：“许小姐你误会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拿了多少，就要付出多少。我与郑都督先前有交情，他许我一个九品武官，我们可以说是恩情抵消。我心中对郑都督并无亏欠。但我和许府却不一样了。我不想将来处处受制于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若是有本事，将来自有一番成就，又怎么会受制于许府？”

宋毅摇头：“我想我没那本事。官场上的事诡谲多变，我心力不及。我这人，注定当不了大官。”当年他自请离开西川军营，便是因为如此。

他不想受制于人，也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

许兰月叹气；“看来，你我注定无缘。那就说说你和田锦娘吧？田娘子因为我才离开京都，宋青衫一定很恨我吧？”

宋毅皱眉，说恨谈不上，但如果不是许小姐横插一脚，他和锦娘不会到这一步。

许兰月又道：“宋青衫先别急着恨我。我虽然做了恶人，但却不喜欢背锅。宋青衫，你真的以为田娘子对你是真心一片吗？”

“你以为，她接近你，只是为了你这个人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当初我拿出八根金条时，她就不会毫不犹豫，即刻答应离开京都。”

宋毅脸色沉冷。

他不是傻子。

锦娘离开的这一年，他细细回想两人过去的一切，也渐渐琢磨出了点味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初他为锦娘着迷，她的一言一行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锦娘离开后，他渐渐冷静下来，便察觉出她一举一动都似乎别有深意。

她亲手为他做鞋、去衙门送粽子、三番五次留他过夜……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今回想起来，确实有些不对劲。

看到宋毅神色变化，许兰月有些好笑：“其实一开始，我还以为要费些功夫说服田娘子，得去找她个两三回。哪里知道，她拿了金子，便一口应下。宋青衫，如果她对你真的有情，至少也应该犹豫一下吧？”

“……”宋毅像是被打了脸般难堪。

锦娘对他如何，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数。只是，他不甘心。

她竟然为了一匣金子就舍弃了他，而且是毫不犹豫。

她甚至没想过问问他的想法！问问他想不想去许府当女婿！在她心里，他们之间连这点坦诚的情分都没有！

“你身份尊贵。锦娘怕得罪你，她别无选择。”宋毅硬着脖子为锦娘狡辩。

“呵，真的吗？那我就祝你好运，在扬州找到田娘子吧。”许兰月心中到底是不甘的。

她一个高门贵女，竟输给了一个小小民妇。

但她心里也着实佩服这个小寡妇。她屡屡从最艰难的困境中，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如此的坚韧与聪慧，又如何不让人心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