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也是半夜未睡。
她先是听着墙角，等外头没动静了，便在屋里等宋毅。
结果锦娘左等右等，等到子时宋毅还没回来。
锦娘才恍然大悟：宋毅这狗东西跑了。
“懦夫！”锦娘抓紧衣袖，狠狠唾骂了一句。
亏她花了那么多钱买了一壶好酒，又费了那么多心思在他面前做作演戏。
结果她一场谋划，宋毅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溜了。
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她给他做好的布鞋，都没来得及给他呢。
锦娘气归气，但今日这番试探也不是一无所得。至少她差一点就亲上了宋毅。而宋毅那反应……哼，胆小色胚！
锦娘又喝了一杯酒，然后就着醉意，回到隔壁屋抱着小宝睡了。
……
用过早饭，锦娘去隔壁院看孩子。
现在天气热了，李彩霞和锦娘合计着在院子里搭建个棚子，这样孩子们游戏起来就不怕太晒。
倒也不难，只需买一块雨布，雨布两头可以固定在墙上，再在院中树两根棍子支撑雨布另外两头。
锦娘把买雨布这事揽了下来。
小宝把昨夜宋毅教她写的字带了过来，把把纸贴在墙上，然后向几个孩子显摆：“这是我写的，大伯父夸我写得好。”
王山有点不服气：“一般般。没我写得好。”如果有人手把手教他，王山觉得自己会写得更好。
小胖拉住小宝：“别理他，我觉得你写得好，你也教教我们。”
于是小宝便用毛笔蘸水，在木桌上写字，几个孩子现在人手一只毛笔，也跟着蘸水写字。
李彩霞看了笑得合不拢嘴：“这可真是多亏了小宝，我家三个孩子都跟着沾光了。也得多谢宋青衫呢。”
提到宋毅，锦娘便想起了宋毅昨晚落荒而逃的模样。
她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又骂了宋毅一句。
李彩霞看着锦娘脸色，忍不住问：“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想到小宝养的那两只鸡了。”
李彩霞一头雾水：“这跟鸡有啥关系？”
“那小鸡胆儿太小了，关它们在小院里，它总想钻出来，如今我把小院门开着，它们又不敢过来这边院子。真是有贼心没贼胆，窝囊极了。”
“……”李彩霞眨了眨眼，心想锦娘何至于这样骂两只小鸡呢？鸡胆子本就不大，它们之前从来没来过右边院子，一时不敢过来溜达很正常。
两只畜生而已，谈不上窝囊二字吧？！
……
一连几日，宋毅都没过来探望锦娘母女。
但这一次，锦娘并不着急。宋毅那心思她已经搞明白了。他不是不想，他只是假正经，没胆子。
只要宋毅有这个心，他迟早还得来找她。
而她嘛，也不能上赶着，上赶着的买卖容易黄。锦娘虽然没读过书，但这个道理她懂。
转眼到了乞巧节，过了酉时，街上便热闹起来。
有学子相约书铺茶馆一道拜魁星，也有女子出门斗巧凑热闹。
今夜街上人多，街上的青衫人也多。锦娘带着小宝就看到了几个青衫人，每次遇到青山人，她都偷偷打量，但每次都不是宋毅。
锦娘后面才想起来，宋毅如今升官了，当什么队首了。也许他如今不需要出街办差，只需要坐在衙门里喝茶了吧？
大绣庄的老板会在店前搭台举行斗巧比赛，斗巧项目五花八门。
有比绣花的，看谁在规定时间绣得最好。
有比穿针的，也是规定时间内，谁穿针引线最多，便可获胜。胜者可得彩头。
锦娘带着小宝看热闹，她的绣工自然是不能和京里这些手艺娴熟的绣娘，但穿针她却是有信心的，只是身边带这个小宝，锦娘担忧把小宝弄丢了。
可小宝好胜心起了：“阿娘，你去啊，你一定会赢的。阿娘最厉害了。”
锦娘有些迟疑：“那你可得紧紧跟在阿娘身边。”
小宝点头：“我不跑。”
锦娘便向店家借了跟绳子，一头绑在小宝手腕上一头绑在自己腰间，这才过去报名斗巧。
这家绣庄比的是穿针斗巧，十个人一轮，一轮限时一刻。
这轮穿针斗巧十人中，竟还有一名男子，众人少见男子穿针斗巧，都跑来看热闹。
掌柜道了一声开始，斗巧的十人便开始忙活起来，锦娘一手捏针，一手捏线，最后引线穿针一百五十八枚，得了第二名。有趣的是，那名男子竟然得了第三名。
前三名有彩头，锦娘得了一包绣线。
不远处，宋毅瞧见锦娘拿着绣线喜笑颜开，嘴角也不自觉勾起。她今日穿了那匹青碧布做的新衣裳，整个人更显得秀丽清新。这个颜色果然适合她。
宋毅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今日乞巧节，街上人多，街道司的青山人几乎都出来巡视，宋毅自然也不例外。
……
街上灯火通明，锦娘带着小宝继续往前逛。
街边有小摊贩卖蜘蛛，好多女子都在买，喜蛛应巧，她们买回去图个吉利。
小宝想要，锦娘却怕那些虫子，拉着小宝不让买。最后她给小宝买了一个樱桃饼当补偿。
小宝啃着樱桃饼，便忘了买蜘蛛。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锦娘估摸着路程，等走回柳条巷又得小半个时辰，便打算带着小宝回去了。
就在这时，小宝拉了锦娘的手，指着一个巷口道：“阿娘，你看那边。”
锦娘看过去，只见一妇人抱着一个男童，妇人一身粗布衣裳，而男童却穿得贵气。他约莫三岁左右，正在妇人怀里大哭挣扎。
“我要娘，我要娘！”男童哭喊着，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话。
锦娘立即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孩子既然这么叫喊，显然抱着他的妇人不是孩子娘。只见那妇人一脸慌张往巷子里快走，可因为怀里的孩子拼命挣扎，她跑得踉踉跄跄，几次差点跌倒。
锦娘拉着小宝冲了过去，眼看那妇人抱着男童往巷子深处跑，锦娘大叫一声：“站住！”
那妇人一听，顿时慌了。她想要跑，却因为抱着孩子头重脚轻，一下子跌倒在地。
怀里的小男童也一起被摔在地上，男童“哇”的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锦娘拉着小宝急忙追了上去，她一手拉起那小孩一看，小孩额头在地上撞开了一道口子，流了血。
而那妇人已经爬了起来，伸手过来抢孩子：“把孩子给我。”
锦娘自然不给，她两手分别拽着一个孩子，大声呵斥：“这根本不是你的孩子！”
“这就是我的孩子！”那妇人急了：“他是我的儿子，快给我！”
妇人伸手去抢夺孩子，锦娘抱着孩子不放：“我家人在衙门当差，这孩子是不是你的，你跟我去衙门问个清楚！”
小宝也跟着大声喊：“对，去衙门，我大伯父就是衙门的！”
那妇人一听手一缩，她愣了片刻，转身飞快往巷子深处跑了。
见妇人走了，锦娘这才敢松开小宝的手，找出布帕捂住小男童的额头。
小男童还在哇哇大哭。小宝在旁边哄着他：“小弟弟别哭，坏人被我们打跑了，我们是好人。”
小男童依旧哭着，只是声音小了些。
锦娘一手抱着小男童，让小宝紧紧拽着她的衣裳，两人走出了巷口。
戌时过半，街上往来的人渐渐少了，锦娘站在巷口左看右看，没发现找孩子的人。而怀里的小男童经过方才的哭闹已经累了，趴在锦娘怀里迷迷瞪瞪抽噎着。他额头上的伤口好像已经没流血了。
锦娘决定先带着孩子去医馆。
小男童的额头磕破了一个口子，但伤口不大，老大夫清理伤口，给上了点药，并未包扎。
“伤口不沾水，一日换药三次，过个两天伤口就能结痂了。”
这个时候，小男童已经在锦娘怀里睡着了。
锦娘便决定先把孩子带回去，再托宋毅去找孩子父母。他们街道司的人，总有办法的。
锦娘抱着小男童，带着小宝回到柳条巷，他们正巷子里走，便瞧见一人匆匆往巷子外走。
锦娘一眼就认出，那是宋毅。
而不远处的宋毅也认出他们了，宋毅快步匆匆而来，像是松了口气般：“你们回来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他今晚在街上碰到锦娘母女，心里便记挂着她们，怕她们太晚还没回家，便绕道柳条巷来看看。结果他发现锦娘母女真没回家。
宋毅心中着急，正要去寻找锦娘母女，没想到还没出巷子就撞到了她们。
宋毅走近时，发现小宝牵着锦娘的衣袖跟在锦娘身边，而锦娘怀里抱着的是另外一个孩子。
他惊讶道：“哪里来的孩子？”
“这孩子跟父母走散了，差点被坏人给带走了，我把他抢了回来，正好你在，你看能不能帮这孩子找到亲人。”锦娘本就想把这件事托付给宋毅，没想到回家就碰到了他。
闻言宋毅面色沉肃起来：“你是在哪发现他的？”
“通元街，靠近西面的那条巷子。在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回家再说吧。”
提到回家，宋毅面色一窘。
他没有忘记数日前他是怎么从弟妹家里落荒而逃的。
发生那件事后，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弟妹了。这些天，他左想不对劲，右想不对劲，索性便没来柳条巷。今日却因为担心弟妹，过来一趟，不料又遇到了事儿。
但眼下不是磨蹭的时候，宋毅点头，从锦娘怀里接过男童，往李红霞家走去。
把小男童安置好后，锦娘这才细细说起事情经过。
“那巷子叫什么我不知道，但巷口有两棵树。想要抱走孩子的妇人约莫四十，右边下巴上有一颗小痣。这孩子身上的布料是绸缎，应该是富裕人家的孩子，他父母一定很着急。”
宋毅点头：“我先去那边看看，看能否找到孩子父母，若是不行，明日一早再与大家商议。”
街道司负责都城街道一切琐事，偶尔捡到个把走丢的孩童不是稀奇事。他们也自有一套为孩子找父母的章程。
“那行。孩子吓坏了，今夜暂时就放我这儿。”锦娘说罢，便招呼小宝去洗漱。
“小宝，晚上吃了许多东西，要好好漱口。”
小宝正趴在床边看熟睡的男童，闻言哎了一声，从床上爬下来，跑了出去。
屋里除了睡着的男童，便只剩锦娘和宋毅两人。锦娘也不说话，只是查看着男童的伤口，宋毅站在一边，手脚有些不知往哪里摆。
这个时候，他是应该赶紧走的。可他又想说些什么。
这些天，他反复回忆起上次夜里发生的事情，脑中思绪万千，心中千转百回，最终憋成了一句话：弟妹为什么那样对他？
她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他想问她。
“弟妹……”宋毅下定决心问出口，却被锦娘打断，她忽然抬头，看到屋里的宋毅，目光惊讶：“大哥，你怎么还在？”
“……”宋毅话到嘴边，又硬生生被憋了回去。一刹间，他心里是说不出的失落与憋闷。
从前他来弟妹这里，弟妹态度亲热，再三挽留，今日却……
弟妹这是要赶他走吗？
“那我走了。”
锦娘又低头给照看男童，连看都不看宋毅一眼：“嗯，我要守着孩子，就不送你了。”
“哦。”宋毅只好转身走出屋子，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往里头瞧了一眼、
暗黄的烛光下，锦娘正为男童擦脸。
她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
宋毅像是被淋了一场冬日的冷雨，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