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万柳回衙署的时候，宋毅还没回来。最近他们丙五队都在暗中帮金吾卫办事，但谢队头说这件事不能让人察觉，于是丙五队明面上的差事要是要做，只是谢队头和宋毅最忙，其他人则从旁协助。

万柳没急着回家，在值房等着，到了戌时，宋毅才回来。

他手里拿着块饼，嘴里还叼着块饼，是方才去厨房拿的。过了晚食时辰，厨房便没有饭菜了，只预留着面饼给晚归的人吃。

宋毅走进值房，看到万柳，有些惊讶：“你还没回家呢？”

“等你呢。今日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吧？”

宋毅点头：“那几个刺客藏在景平坊一处废弃宅子里，不过许司阶认为他们在京城中有内应，便不急着拿下他们，想要顺藤摸瓜查到他们的内应。”

“我听谢队头说，那些刺客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你可要当心些。”

宋毅点头：“多谢。”

“对了，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了田娘子，她问起了你，还说小宝念叨你，她这意思是让回去看看呢。”

宋毅脸色微僵。

他哪里是不想去看看小宝母女，他是根本不敢去。

自打那次在弟妹家里淋雨后，他隔三差五就梦到那日的情景。梦里弟妹时而从抱住他、时而摸他的脸。

甚至有一次，弟妹说他的衣裤湿了，要他把衣裳脱下来，宋毅不肯，弟妹竟直接上手去扒他的腰带，宋毅在梦中吓醒。

真正的弟妹恭顺柔和，怎么可能如此孟浪？

梦中弟妹所作所为都是他臆想出来的，正是因为他心怀邪念，内心深处想对弟妹行不轨之举，故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弟妹才会那样。

宋毅控制不住自己的邪念，也控制不住梦里的弟妹，所以他越发不敢去见弟妹和小宝了。

“怎么了？你不想去？”万柳挑眉：“你就不关心她们最近过得如何吗？”

“……我是怕去勤了，坏了弟妹名声。”宋毅解释。

“可田娘子好像并不在意。她今日话里话外，像是盼着你去呢。”

宋毅皱眉：“弟妹把我当亲人，只是想我去看看小宝，小宝没有爹，怪可怜的。”

“是是是，田娘子是没有别的心思，都是我想多了。那话说谁来，你到底去不去看她们啊？”

“……等这阵子忙完了再说吧。”宋毅只得道，不过距离上次他给弟妹家用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他暂时又不能去看弟妹……

也不知弟妹手里的银钱还够不够。她太省了，给小宝做衣裳，却舍不得给自己做身新衣裳。

宋毅手里有些银钱。上回许司阶给他的谢银有二十两，他是想给弟妹，想让她日子过得宽裕些。

可上回他送弟妹和小宝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他想到之前雨夜的事情，心慌意乱，根本不敢进院子，于是和弟妹匆匆道别，把银子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他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帮他去送银子。

眼前的万柳本应该是最佳人选。他们是同僚好友，万柳又认识弟妹。

但想到万柳对弟妹抱有偏见，总觉得他和弟妹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宋毅觉得这件事不能麻烦万柳。

不能让万柳继续误会弟妹了。弟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反而是他对弟妹怀里卑鄙念头。

“行，话我带到了，我回去了。”万柳说罢离开。

宋毅手里捏着饼，心思却在别处。不能让万柳给弟妹银钱，那让谁去了？

很快，宋毅想到了一个人——冯掌柜。

……

冯掌柜看着手边的银袋，抬眼看向宋毅，眼底浮现出明显的疑惑：“宋青衫，你给你弟妹送银子，何必过我的手，你自己直接去送不好吗？”

“最近实在太忙，就劳烦冯掌柜走这一趟。”

宋毅这个借口，冯掌柜觉得骗小孩还差不多。

田娘子住的顺安坊距离街道司衙署又不远，宋毅只需抽出半个时辰便可去一趟。

宋毅抽不出空去田娘子那里，倒是抽得出空来托付他。

不过冯掌柜转念便想明白了，宋青衫这是避着田娘子呢。

“行，我帮你走这一趟。你这么做是对的，瓜田李下难免会让人说闲话，避着总归没错。”

听冯掌柜这么说，宋毅心一沉。那些闲话他不怕，可他不能坏了弟妹名声啊。

这么说他以后还真得避着弟妹吗？

那他以后就不能给小宝买好吃的，带小宝母女出去玩了吗？

宋毅心里空落落的。

……

冯掌柜给锦娘送银子的时候，锦娘正在李彩霞这边院子里做针线。

冯掌柜只说宋毅差事繁忙脱不开身，托付他来送银子。锦娘握住那钱袋，钱袋沉甸甸的，看形状像是银子，那少说得有四五两银子。

锦娘拿着这么多银子，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大伯哥怎么送银子都让别人送？

冯掌柜是生意人，自然会察言观色，他瞧见锦娘眼底隐隐有些失落，心下了然。

一定是这小寡妇主动勾搭大伯哥，大伯哥被吓坏了不敢来见她了。

这也难怪小寡妇动心啊。宋青衫那样人品样貌，他要是小寡妇，他也心动。

冯掌柜心里一堆小九九，嘴里却没多说半个字，他送了银子就走。

倒是李彩霞见锦娘不说话，便试探着问：“宋青衫最近在忙什么？好久都没见到他过来了。”

锦娘摇头：“说是忙差事，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她低着头，脸色看起来很难过。

李彩霞是女人，也是过来人，见锦娘这个样子哪有不明白的。

这些日子她看着锦娘和宋青衫之间的往来，已经明白了锦娘的心思。李彩霞伸手拉住锦娘的手：“妹子，你信得过我不？”

锦娘一愣：“自然，大家对我再好不过了，我自然信你。”这是真话。她们两女人经常互相帮忙看孩子。

她出去买布卖鞋时，就把小宝托付给李彩霞。

李彩霞要是出门办事不方便也会把孩子托付给锦娘。李彩霞有三个孩子，她总觉得自己占了锦娘好处多些，便总想帮衬她一二。

锦娘很庆幸，她租了李彩霞的宅子。

“你信我，你就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让宋青衫给小宝当爹？”

锦娘当然想，而且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给众人看的，引着众人去猜想她和宋毅之间的事情。

所以李彩霞忽然这么说，锦娘一点也不奇怪。

锦娘故作羞涩：“我……我不敢奢望。”

“不敢奢望，那就是你心里是想过的，你既然有这个想法，就得多和宋青衫亲近，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不见面再深的感情也会没了。”

锦娘双手绞在一起，一脸难为情：“我也知道，可大伯哥那样的身份，看不上我也是情理之中，他如今都不来见我了。”

“我看他未必看不上你，他若是真对你无情，又何必托人送银钱给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见上他，一来二去的，事情就成了。”

“我是想见他，可我没办法……”锦娘神色哀伤怅惘，她说着又咳嗽了两声。

只见李彩霞眼睛一亮：“我有办法了！锦娘，要不你生一场病，明日一早我去一趟街道司，就说你病了，这样的话，宋青衫一定会来的！”

锦娘脸色微羞：“这，这行吗？”

“一定行。我看着那宋青衫是在意你们母女的，你若是病了，他一定会来。”

“……那我试试？”

李彩霞猛地点头：“试试！”

当晚，锦娘哄了小宝睡着之后，便打了凉水洗发，洗了发后她也不擦，就在院子里吹夜风。

虽然已经入夏，但夜里的风还是凉的，她发又是湿的，冷风一吹，没过多久锦娘胳膊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祖籍南方，本是怕冷的，这个时候恨不得跑回屋里，钻进被褥，抱着暖烘烘的小宝睡大觉。

可锦娘咬着牙忍不住了，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套住大伯哥，为了将来不受冻，她现在可以受一点点冻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锦娘哆哆嗦嗦开始打摆子，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后，顿时心里一松：可算有了风寒的苗头。

于是锦娘打算再吹一会儿风，把这点小病稳固下来。就在这时，寝房门被推开，小宝站在门边揉着眼睛：“阿娘，你怎么一直在外面啊？”

“吹风。”锦娘道。

“夜里冷，会生病的。阿娘，”小宝脸色担忧。阿娘之前还经常提醒她，一定要保重身体，身体不好，什么也不能做。

晚上不能吹冷风，这么重要的事情，阿娘居然忘了。

“……嗯，阿娘一时忘了，阿娘跟你一道睡觉去。”锦娘紧了紧衣襟，摸了摸已经快吹干的发，期待着明早起来小病一场。

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二日一早，锦娘便觉得自己喉咙有些痒，时不时有些咳嗽。

她悄悄起身，先去灶房给小宝煮早饭。早饭她准备了花生红豆粥，又煎了个韭菜鸡蛋面饼。

自打在这里住下来后，锦娘便能省则省的情况下，改善母女两人的伙食。她舍不得买贵的吃食，便捡着便宜的做得精细些。

她刚煮好早饭，李彩霞摸过来了，她站在灶房门口，打量着锦娘气色，然后试探问：“锦娘，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锦娘刚要说话，却喉头一痒，她捂着嘴咳嗽起来。

随即李彩霞脸色大喜，嘴里却哎呀叹气：“糟了，锦娘你这是病了，这可怎么办，你孤儿寡女的，也没个人能照看……这样吧，我跑一趟，去跟宋青衫知会一下？”

锦娘苍白的脸多了一抹羞涩，看着动人极了，她对李彩霞道：“那劳烦大姐跑一趟了。”

李彩霞让王山照看弟妹，锁了大门便直奔街道司。

而锦娘这边也做好了准备，她喊了小宝起来用饭，自己却躺到了床上，还时不时咳嗽两声。

小宝吓坏了。她哪有心思用饭，她守在床边盯着阿娘泪眼汪汪。

锦娘又心虚又愧疚：“就一点小病，阿娘没事，你快去用饭吧，如今家里不缺吃的，你可不能再饿肚子了。”

小宝长得比同龄孩子瘦小，锦娘一直想给她补起来。

不料小宝却摇头，眼里还含着泪花：“阿娘，我不想吃。”小宝也觉得奇怪，明明她闻到了灶房饭菜的香味，明明肚子饿得咕咕叫，可见阿娘病了，她就不想吃了。

之前爹死掉的时候，她却从来没这样。

锦娘只得道：“你灶房把饼端来，我们一起吃。粥还烫着，先放着。”

小宝顿时脸上浮出喜色：“好。”

小宝刚去灶房，左院院门“砰”的一声被推开，随后李彩霞像是一阵风一样刮进来，她人刚进左院，声音已经传到了屋内，锦娘听见李彩霞声音又惊又慌：“锦娘，不好了，宋青衫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