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回到屋里，赶紧换了一身衣裳。

今日为了接近大伯哥，她可是下了血本，眼下已经过了端午，但天气不算热，尤其是入夜后还有寒气。

她这一淋雨，又被寒气一冻，顿时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宝一直窝在床榻上，见锦娘打喷嚏，立即说：“阿娘，快进被窝，我把被窝暖得热热的啦。”

锦娘噗嗤一笑，钻进了被窝。她抱着暖暖的小宝，果然不冷了。

“阿娘，大伯父走了吗？”

锦娘点头。

小宝叹气：“大伯父一定被雨淋湿了，他要是跟我们住一起就好了。”那就可以不走了吧。

锦娘抿嘴笑，却没说什么。

她仔细回想着方才那些事。刚才在屋里，她给宋毅擦头发时，故意碰触宋毅手背时，宋毅似乎反应很大。

他似乎是很忌惮与她亲近。

但锦娘并不觉得宋毅内心如他表面一样毫不动摇。

否则的话，她跌倒了，他为何跑回来扶她？

既然他要克制守礼、要和她保持距离，又为何毫无顾忌的扶着她？

方才他扶着的她的时候，两个人身体隔着湿透的布料，紧紧贴在了一起呢。

锦娘才知道，他的胸膛，不但宽阔厚实，而且很烫人呢。

……

宋毅举着伞，一身狼狈回了衙署。

从侧门进来的时候，门房老刘一脸稀奇：“你这带着伞，怎么还浑身湿透了？”

宋毅讪讪：“方才雨太大，打伞也没用。”

老刘纳闷：“雨再大，你打着伞，也不至于头发都湿透了吧？”

“……伞被风吹跑了。”宋毅只得胡扯。

“哦。那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再去厨房喝碗姜汤吧。”

宋毅回到寝舍，换了身衣裳。他没有去厨房喝姜汤，因为他一点都不冷。

他想到弟妹抬手给他擦发，他热。

他想到弟妹的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热。

他想到在雨中扶起弟妹，弟妹柔软的身体靠在他胸口，他更热。

他热得不行，只得赶紧灌了一大壶冷水。

灌了水后，宋毅总算冷静下来，他努力平静下来，看了一会儿书，这才熄灯睡觉。

不曾想，梦里他更热。

弟妹冒着雨追出来给他送伞，却不小心跌倒在地，他急忙折返去扶起弟妹，可弟妹被雨水一淋，又受了惊，软绵绵地站不稳，只得靠在他胸前。

雨越下越大，越来越冷。

情急之下，宋毅抱起了弟妹，并将她抱回屋里。

他把弟妹放下转身要走时，弟妹却从他身后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宋毅周身一僵，他听到弟妹温软又魅惑的声音：“大哥，你别走……”

宋毅双手握拳，他下颚绷紧：“弟妹，不能这样，快放开……”

没想到弟妹不但没有放开他，反而双手紧紧环住他：“大哥，我好冷……”

宋毅不知如何是好。理智上，他应该掰开弟妹的手，然后赶紧出去。

但梦里的他脑子里都是浆糊，他不但没有掰开弟妹的手，反而摸上了她的手。

果然冷得很。

等他回神过来时，弟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跟前，她扑在他怀里，像是妖精一样诱惑他：“大哥，我好冷，抱抱我……”

不，不行。不能这样做，她是他的弟妹！

宋毅心里这么想着，却抬手搂住了弟妹，她的身体果然是软绵绵的，像是一团丝绸，又滑又凉。

宋毅正要抱紧，忽然想起什么，赶紧道：“不行，小宝她在……”

没想到怀里的弟妹轻笑：“大伯哥这意思是，小宝不在就可以了吗？”

宋毅大窘，他还来不及说话，弟妹竟然抬头亲上了他的喉头……

外面惊雷一声，宋毅猛然醒来。

他吓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会做这般人神共愤、天地不容的梦？

明明是他对弟妹有龌龊的心思，可他的梦里却希冀着弟妹对他主动撩拨……

他可真是卑鄙啊！

宋毅觉得，他没脸再见弟妹了。他不能再放任自己这么龌龊下去。

他必须抑制这种无耻的念头。

这一晚，宋毅彻夜难眠。

翌日天刚亮，他便起身在官舍前的院子里打拳，打了一套拳，宋毅心中的杂念消减了许多，这才去了厨房，去了丙五队今日的早食然后去了丙五队值房。

宋毅到值房的时候，谢之誉也在。

他看了一眼宋毅，又瞥了一眼宋毅手里的竹篮，道：“怎么今日只有馒头包子，没有粽子呢？”

“……”宋毅进街道司三年，一直在谢之誉底下做事，和他秉性相和，两人交情不错。

他听了谢之誉这话，直接道：“谢头，你有话就好好说。”这般拐弯抹角、阴阳怪气，让人听着不舒服。

谢之誉哼了一声：“那我就直说了，宋毅啊，我拿你当兄弟，对你是掏心掏肺，想把表妹说给你做媳妇儿，你呢，有了好事儿却掖着藏着，都不跟我说一声，反而叫我上蹿下跳一通白忙活，我姨丈那里都不知如何交代。”

“……”宋毅沉默。他虽然一时不懂谢之誉说什么，但思索片刻便明白了：“谢头，你应当是误会了什么。”

“我哪有误会？人家粽子都送到我这里来了，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不怪谢之誉恼火。他跟他姨丈说的是宋毅心气高，不想草草成婚，所以回绝了这门亲事。

结果转头宋毅看上了他守寡的弟妹，那小寡妇还带了个拖油瓶。合着他的表妹还不如一个小寡妇嘛。

这让他怎么和姨丈解释？

“……谢头，我和我弟妹不是那么回事。我弟妹在老家处境艰难，我若是不安顿她，她们母女就没活路了。”宋毅向谢之誉解释，锦娘在老家被地痞纠缠之事。

谢之誉半信半疑：“这么说，你只是一片好心而已？”

“她是我弟妹，我不敢有不轨心思。”宋毅一本正经扯谎。

谢之誉信了：“你倒是真好心，可你那弟妹未必没有其他想法吧？”昨日那两篮粽子，小寡妇用了心的。’两蓝粽子，足足几十个，显然不只是给宋毅一个人吃的。

宋毅却皱起了眉头：“谢头，我弟妹不是那样的人。她没了丈夫，带着女儿孤苦无依，能依仗的只有我，所以才会对我亲厚些。等她安定下来，我也会以礼相待，不会再过多打扰她们。”

这也是宋毅昨夜想了一整晚想出来的办法。

他要遏制住对弟妹的不轨心思，便要远离弟妹。如今弟妹已经渐渐适应了在京都的生活，往后他不会再过多去探望她们母女了。

虽然他很舍不得小宝，但为了弟妹的名声，也为了避免他犯下大错，只能这样了。

谢之誉见宋毅说得有头有眼，信了七八分：“既然你对她没有那个想法，的确应该谨慎些。你若是走得太近，对她名声不好，她毕竟是个寡妇，总是容易招人非议的，再说她名声坏了，将来想要改嫁也会麻烦许多。”

宋毅点头应下：“我知道。”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一个咯噔：是啊，弟妹还年轻，也许还会再嫁……

他的确不应该和她太过亲近了。

……

用过早饭，宋毅和万柳正要出门办差，司使那边却派人过来：“赵司使让谢队首和宋毅一道过去一趟。”

宋毅和谢之誉面面相觑，不明白赵司使为何要见宋毅。

不过两人也没有耽搁，立即跟着传话小吏，前往前厅。不料前厅之内，除了赵司使，还有其他人，那人坐在赵司使右手下，身后还有侍从。

那人宋毅看着眼熟，他很快想起，那便是前些日子刚成亲的许长空，许尚书的长子。

谢之誉、宋毅参拜后，赵司使道：“这位是金吾卫许司阶，许大人今日来是想让我们街道司配合金吾卫共谋一事。宋毅，许司阶特意要你协助。”

宋毅这才想起，这位许公子在金吾卫任职。虽然眼下只是六品司阶，但他是凭借自己才能坐到那个位置，又有个吏部尚书的爹，前途不可限量。

许长空看向宋毅，面带微笑：“宋青衫，上回多亏你相助，否则马惊商伤人，后果不堪设想。我本应该早些来致谢，只是公事家事繁忙，实在抽不出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许长空说罢，他身后侍从双手捧上一只钱袋。

那钱袋看着有些分量，宋毅到也没客气，接过钱袋，又向许长空行礼道谢：“多谢许司阶。”

许长空又看向赵司使：”街道司人才济济，赵司使眼光独到啊。”

赵司使笑着摆手：“哪里哪里，谢之誉，宋毅，从今日起，你们丙五队暂听许司阶调派。”

“是。”

随后，赵司使离开，让许长空与谢之誉、宋毅议事。

原来，金吾卫最近得到密报，京城中混入了一批江湖刺客，意图行刺某位朝廷大臣。

金吾卫戍卫都城，自然不允许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所以便与京兆府、大理寺一道，暗中探查此事。

只是都城中每日都有成千上万生人往来进出，想要暗中找到那些刺客着实不易。

“你们街道司的人平日里走街串巷，对城中各处了如指掌。城中若是哪里有不对劲之处，哪里多了几个不同寻常的生人，应该更容易察觉的。所以，我才来找你们共同办案。”

原来是为了探查刺客。

宋毅和谢之誉一同道：“我等但凭许司阶差遣。”

随后，许长空又向宋毅两人细说应当如何行事。

半个时辰后，谢之誉与宋毅一道回去后面值房。

宋毅得许司阶赏识这件事，谢之誉一点不意外。他与宋毅相识三年，早就知道他是有本事的人。之前许司阶成婚那日，宋毅勒停惊马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见宋毅一人得道，谢之誉也忍不住想要跟着升天：“宋毅，我上回给你说我表妹那事，你再考虑考虑，我表妹样貌好，脾性好，家世也不错，家里有宅有铺，你娶她不委屈！”

“……”宋毅头大。

他现在哪有心思娶妻啊！

晚上睡觉，一不当心就梦到弟妹，这样的他，能娶妻吗？

…

五月初八。

锦娘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给万柳的女儿做了一双布鞋。她不知道万柳女儿脚的大小，但小宝也快四岁了，便比着小宝的脚，稍微做大了一点。

这样即便是大了，以后还能穿。这双布鞋锦娘做得很用心，用的是藏青的布料，鞋面上绣着一只小白兔。

另外，她今日一早起来做绿豆糕，锦娘不会做精细的点心，但绿豆糕却是会做的。

她把绿豆糕用油纸仔细包好，又在外面包了一层青绿的布，放在小竹篮里，再放上一对小布鞋，又好看又实惠。

刚过申时，小宝就跑到右边院子，蹲在院大门前向外张望。

王山、王水见了跑过来问：“小宝，你看什么？”

“我等我大伯父呢，我大伯父今日要带我去吃席！”提及“吃席”，小宝是两眼发光。

她爹没死的时候，经常出去吃席。爹心情好的时候，就会絮絮叨叨向阿娘和她说那日的席面如何如何好，有肉、有鱼、有好多她没见过、没听过的好菜。

每每听到这，小宝的口水都要流到下巴了。

于是小宝求着爹，能不能下次吃席带两块肉回来给她和阿娘尝尝，结果爹反手打了她一巴掌：“赔钱货，还想吃好的，滚一边去！”

小宝长到这么大，还没吃过席呢。

但是今日，大伯父要带她去吃席了！

有个小姐姐过生辰，请他们去吃席呢！

她宋小宝，终于要吃上席啦，哈哈哈！

王山、王水也羡慕了：“吃席啊，那可好了，我和我爹娘出去吃过席，席面最少都有七八道菜呢。”

小宝吸了吸口水：“七八道菜，那么多吗？那，那吃得下吗？”小宝不敢想，七八道菜要怎么吃。

“笨呀，每一道菜尝几口就是了。对了小宝，你吃席前面不要急，不要刚上两道菜就拼命吃，也不要拼命吃饭吃馒头，不然你肚子吃饱了，后面有好菜你也只能干看着吃不下。”王山向小宝传授经验。

小宝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王水也道：“吃席要少喝茶、少喝汤，那玩意占肚子，多吃肉，多吃鱼。”

小宝再次点头：“明白了，不要着急吃，少吃饭、少喝汤。多吃肉、多吃鱼。”

刚过申时，宋毅就来了。

锦娘和小宝早已准备好，提着东西便和宋毅出门。宋毅注意到，小宝穿了一身新衣。身上穿着粉紫色的新衣裙，头上戴着两朵粉红色的绢花——那是上次他买来给小宝的，脚上黑布鞋也是新的。

但锦娘身上却没一样新的。

她身上还是那件半旧不新的桃红衣裙，宋毅只是偶尔见锦娘穿，比如她寻死的那夜，或是进城、出门踏青时，她才会穿这件衣裙，这大概是她最好的衣裳，重要的日子才拿出来穿。

其他时候，她身上的衣裳都有三四个、甚至七八个补丁。

她发髻依旧包着那块青布，另有一只木簪，除此之外，再无修饰。

她衣着这般的朴素，实在衬不上她秀丽的容貌。

宋毅心中满是怜惜，却不敢多看，只抱着小宝走在前面。

锦娘提着竹篮，紧紧跟在宋毅身后。

不料，宋毅却在一家金银铺前停下，宋毅回头看向锦娘：“我想给万柳女儿买份贺礼，你帮我看看？”

锦娘点头。

于是三人进了金银铺，男掌柜一瞧，便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立即乐呵呵上前：“这位大哥，要给夫人小姐买点什么？”

宋毅一僵，锦娘倒是坦然道：“掌柜您误会了，我们朋友家的女儿四岁生辰，不知送点什么好？”

“小姑娘过生辰，送个镯子、长命锁都是不错的。又好看又吉利。”

锦娘看向宋毅，宋毅道：“那就看看长命锁吧。”

掌柜于是取出两枚银锁，都是红枣大小，用鲜亮的红线挂着，靠近银锁两边还挂着一对银珠和银铃铛，动起来的时候叮叮当当，又好看又喜庆。

“这一枚上刻着万事如意四个字，周围是百花花纹。”掌柜把两枚银锁推到两人跟前，继续道：“另一枚刻着百福至臻四个字，周围是祥云纹，都是极好的寓意。”

锦娘仔细看了看点头：“都挺好的，大哥，你看看选哪个？”

宋毅道：“都要了。一个给翠翠，一个给小宝吧。”

锦娘一愣，猛地抬头去看宋毅，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银锁不便宜，她猜都要半两多银子了。

宋毅给她们母女租宅家用的银钱，那是少不了的。不给她们母女就活不下去。

可这银锁不能吃不能喝的，不是活下去必须要的东西，他竟也说给就给。

“大哥，这个太贵了，小宝用不上这个。”

宋毅却坚持：“翠翠能用，小宝怎么就用不上？我看百福至臻这个挺好，小宝就要这个。”

苦尽甘来，百福至臻。

这只锁，太适合小宝了。

锦娘抿抿嘴，她心里是又高兴，又有几分心虚。大伯哥心地这么好，她却对他别有图谋。

不过很快，锦娘心里的坚定便死死压住了那份心虚。她只是想过上好日子，这算不得做坏事！

“两个都要了。”

掌柜高兴不已，立即拿出两只布袋将两个银锁分别装起来，然后递给宋毅。这时，眼尖的掌柜发现跟前的男子目光却落在旁边的木盘上。

那木盘上，摆放着几只发簪。有银钗，也有珍珠簪，用料不金贵，却精巧好看。

掌柜还没弄明白这对男女的关系，但他却看得出这男子的心意：“要买只发簪吗？这珍珠发簪就不错，只要一两三钱。”

宋毅脸色微僵。

他是想买，但他不能买。

他怎么能送弟妹发簪呢？那样的话，他那点龌龊心思，不都曝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