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城主府，孟往打算去会会桀族，他还没忘记桀族伤过他，况且那儿应该还有熟人。
月余川如约调兵前去进攻桀族阵地，如今的局面虽然不在他最初的设想之内，但也还可以接受。
他分了部分兵马回轮回境增援，另一部分埋伏在从轮回境到桀族阵地的最近道路，只留了几个近卫在身边。
只是还没走远，就又遇上了个熟人。
颜春拦住了孟往一行人，弄得孟往一头雾水，以为有诈，戒备地打量了周遭，确定他是只身前来。
“孟公子，好久不见~”狐狸精颜春坐在一道清溪旁的磐石上，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何事？”还有要事在身，孟往也不想在这里耽误太久，便径直道。
颜春站起身，轻移脚步走过来：“春儿有一事相求，还望公子成全。”
他走到孟往面前，仰脸看他，眼尾微勾，是只温柔又娇媚的小狐狸。狐族本就妖媚，他又长期混迹秦楼楚馆，接人待客，倚楼卖笑，总逃不过风尘气。
“公子带我走吧！”
孟：“……”
莫名其妙，岚些子这才以身犯险把颜春救出来，而他这就……迫不及待地要跟别人走？
他们一共就只见过两面，况且上次见面时自己还戴了面具，总不能是真的看上自己了吧？
“春儿只是想去公子那儿待一段时间，没有旁的，”他娇笑着解释道，“避一避风头。”
他这么一说，孟往想通了几分，避一避最近的闲言碎语，他跟岚些子的那些流言。但这些流言就是他让饿鬼一方散播的，很不巧。更何况哪里不可以避风头，何必非赖上他孟往。
“不过若是公子有什么其他的需要，春儿也是可以的~”他抛来一个媚眼。
孟往挑了挑眉：“你是不知道本座是谁吧？”
是派饿鬼来劫持你的，是伤了你的楼主的人。
这小狐狸看起来还挺机灵，怎么就这么奇怪呢，不知道他们是两方敌对阵营的吗？或者说，还有别的目的？
反正自己以后还要跟月余川斗，不如把这只不知所畏的小狐狸再抓一遍得了，故技重施拿去威胁他们，谁让他自己自投罗网，要往枪口上撞。
感受到了孟往毫不掩饰的看傻子般的眼神以及若有若无的恶意，他眨了眨美目：“怎么会呢，春儿当然知道公子您的身份啦~”
孟往不为所动。
“您就给个准话吧，”狐耳微动，媚眼如丝，“大祭司~！”
闻言孟往脸色一沉，眸光一冷如寒冰般逼了过去，气势夺人，一旁的鬼卒“噌”地拔刀架在了颜春白玉般的脖颈之侧。
“……倒是本座小看你了。”
这只狐狸倒真不简单，他独掌轮回司后便抹去了有关晤虞的痕迹，能抹去的都抹了，该封口的也都封了，连族人的记忆都用孟婆汤洗去了。
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如今这里就有一个，还是只天庭出身的小狐狸，又奇怪又有趣。
“本座给你一个机会。”这小狐狸心思太多，动机不纯，但若是能吐出点东西来倒也不错。
“若是你能给出一个充分的理由，本座便带你离开；若是不能，这里的都是本座亲兵，对今夜发生的事绝不会有半点泄露，包括你死。”
若是凡人成仙或化鬼，孟往还可以用孟婆汤来对付，但狐族么，显然不曾为人。颜春无辜地瞄了孟往一眼，孟往不带半分玩笑，杀一只狐狸这种事他也绝对做得出来。
于是颜春掰着手指给他数：“第一，大祭司您风姿卓绝迷倒万千，春儿仰慕不已；第二，春儿这样的狐狸上哪里去找第二只？还能唱曲儿还能弹琴，什么都能做，美人在侧，软玉温香，百利而无一害。”
“没了？”
尽是些有的没的，孟往有些不耐烦，这小狐狸就拿这些来糊弄自己？
见孟往是真的对自己不感兴趣，颜春有些挫败地嘟了嘟嘴，忽而注意到了孟往披着的月白裘领大氅，心生一计，换了个方向试探道：
“春儿还知道许多您不知道的事，比如……关于莫及城的城主大人？他什么来历，喜欢什么，春儿都知道！”
“哦？”他扬起一道向上的尾音。
感觉有戏，他晶蓝的眸子亮了亮，正准备揪住月余川借题发挥——
“动手。”
孟往却是耐心尽了，一声令下，那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鬼卒毫不拖泥带水，阴气夺灵，就要爆破他的灵识海。
“诶等等我说我说！”他猝不及防，急了起来，加快语速噼里啪啦道，“我不是仙狐出身，我是鬼狐！我想去轮回境就是私心，既不是知意楼派来的内线也不想再被扣起来做人质！”
“停。”
于是被吓得梨花带雨的颜春逃脱了化作一缕芳魂的命运，并遭到了孟往的一阵打量。
孟往：“不见棺材不掉泪，早说不就没事了。”
这小狐狸精得很，一套一套地试探他，一点亏也不肯吃，非要逼他动手才肯说实话，狐狸精果然狡猾又诡计多端。
颜春只好继续呜呜。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打打杀杀，还故意吓人，大祭司他又坏又诡计多端。
……
鬼狐么？他沉思了片刻，可颜春的确是仙身，况且若真是鬼，知意楼根本容不得他，更别提奉上头牌花魁的位置。
但颜春这样子又不像是在说假话。
知道孟往仍旧疑心，他只好和盘托出：
“我本是鬼界狐族出身，因为贪了人间繁华，偷偷溜去玩。那时还未到化形期，便维持着小狐狸的形态，偶然遇上了一个道人，后来他得道飞升，钦点了我……”
他说得简略，孟往也大概能猜得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被飞升之人钦点本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可惜他是鬼。
“怎么做到的？”
“……剔骨。”
剔骨？
孟往眯起眼，剔鬼骨，塑仙身，真够有决心。他就说怎么颜春看起来总是一副软绵绵毫无力气的样子，柔若无骨，原来真的是无骨。
孟往有些兴味地勾了一抹笑，线索不多，但他已经猜到了，那个能让颜春舍弃一切去剔骨飞升的道人是谁。
为爱剔骨，若是从此和乐美满也就罢了，可偏偏又从天庭正仙堕成了仙匪，可见事非所愿。
……
颜春没拿出实质性的证据，这一番话也不知可信不可信，但孟往顺藤摸瓜回忆了一番，也还是信了。
唱冥地的歌曲，气息里还带了些诡谲，又知道晤虞的事，还是有迹可循的……
“百杀骨的事，也是你告诉月余川的？”
颜春点点头，复又向下瞥了一眼，想看看孟往在哪里取了骨血，只是他拢着大氅遮得严实。
极轻微地啧了一声，连城主的大氅都披上了，少帝什么时候这么会疼人了，有本事，不简单呐！
孟往没杀他，但也没点头同意，他不满地低头嘟哝了一句：“我剔骨，你取骨，大家明明都是狠人，狠人何必为难狠人……”
“行了，带他回去。”孟往还是松了口，唤来一名鬼卒先行护送颜春离开。
这个忙他还是要帮的，鬼界狐族曾经支持过他，颜春来找他帮忙估计也看中了这一点。
***
轮回道位于九幽冥府之地，若是能拿下它，便能掌控六道轮回，冥府觊觎已久。
可惜轮回道摄阴阳，走人魂，聚三族归途，多少眼馋轮回道的尝试者为此耗尽生息，最终却被吞噬殆尽，死无葬身之地。无人能拿下轮回道，它也因此位于冥府却不归于冥府。
他在地狱的熊熊烈火中重生，塑鬼身，堕鬼门，如冥王所愿。
“你在世时，本王曾昭示天地，愿以鬼界上君之礼相聘，你不愿意，誓要与本王为敌。”他缓步下台阶，曼珠沙华悱艳，“你为人族付出一切，到头来还不是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如当初就应了本王。”
他那时几近崩溃，神思恍惚，已经记不清冥王还说了些什么，直到冥王问他，他才勉强支撑着思考这一切。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枝彼岸花，问的是：“今非昔比，你能为鬼族带来什么，亲爱的大祭司？”
他知道，冥王最希望他能领兵出战对付人族，他的确不愿意再为人族卖命，但也不想遂了冥王心意。
“……愿为王爷试取轮回道。”
若是能拿下轮回道，从今以后便安心守着轮回，迎来送往；若是不能，生息耗尽，魄散魂飞，也不必再不人不鬼。
冥王只是玩味地盯了他片刻，涌动着鲜血般的眼睛轻易地看透了他的倔强。
“当心点，大祭司，本王招揽你不容易，可舍不得你再死了。”
……
他曾是人族苦苦等待了千年的阴命大祭司，即便是做鬼了，也没有谁能比他更擅于控阴阳，轮回道天生就该属于他。
他独掌轮回之后，鬼界却一片哗然，众元鬼畏惧这个曾经的死敌，处处排挤，更不同意他独掌轮回道，唯有狐族支持此事。
他也足够强势霸道，将那些反对者一一收服，凭一己之力在鬼界立足。但他权重冥府，还要谢过狐族支持。
……
带颜春回轮回境还有好些问题要顾虑，颜春身份特殊，知意楼莫及城两边都得做些安排。不过好处也是有的，从鬼到正仙再到仙匪，从九重地到人间再到九重天，颜春哪里没混过，消息知道得不少。
先不管颜春的事，桀族那边还没处理完。
吕黯看了看有些疲惫的自家大人，忍不住劝道：“大人，您受了伤，还是莫要太伤神了，不如先回去好好休养，桀族的事自有属下们处理。”
“不妨事，只是去瞧瞧罢了。”他还是想去见见那个在忍石矶对他下狠手的敌人。
连他画符的方式都熟悉，既然认识，就当见见故人。
他驻于埋伏道峻山山顶，向下俯瞰整个战场，猎猎山风扬起他的白发，被刮得歪歪扭扭的草木哗哗作响。
今夜他是赢家，在一片狼藉混乱之中，鬼气纵横，升起的浓烟直冲霄汉。
孟往还是很轻易地望见了他，咒诀傍身，经符飘转，属道家无疑。
文起似乎也察觉到有人过于刻意的注视，转头也望见了他。他们遥遥相对，似乎谁也没猜到对方是谁，以至于答案揭晓的这一刻宛如错乱。
“不过你应该比我更惊讶，师叔。”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诡计多端的0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