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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门是陈述敲响的。
却是米勒去开。
米勒替萧晚占卜完后,就继续讲各种在摄影中的奇怪见闻,想着法儿地要逗她开心。
在陈述进来时,米勒恰巧讲到半年前一段差点丧命的丛林探险,见人进来便没再继续了。
公寓的窗帘还没拉开,四周光线暗淡,萧晚见室内又多了个人,忙走过去拉。
孤男寡女在室内这么久,她这一举动,反而引人起疑心。
萧晚从容地将头发分成两股,用皮筋扎着垂在胸前,看着有种邻家少女的清纯可爱。
“hello。”她对陈述笑。
“在做什么?”陈述拿手挡开那白人小伙的脸,径直走来,虽是第一次进,却熟门熟路的,没半点客气。
“嗯......米勒他刚才在给我用塔罗牌占卜......”
“他?”陈述扭头看了眼,不屑地笑,“别太去在意结果。”
“看不起谁呢?有非常多的人夸我准,姐姐刚也说我准......”米勒非常不满意陈述的态度。
“你们饿不饿,我可以做点东西给你们吃?”萧晚想起刚刚回来时顺道买的几样菜。
“谢谢。”陈述温声应她,将手上的徒步包往米勒怀里一扔,视线又落回她身上,只笑,“不过我们就要离开了。”
“......”
北美东海岸、飓风、拍摄......
几个零散的词汇轮番在萧晚脑海中上闪现。
她心一紧,问:“你们是要去户外拍摄吗?”
又岂止是简单的户外,那可是无人海岸,是飓风,是自然灾害。
陈述目光往米勒的方向睇一眼,说不出有什么深意。
“嗯。”
他不多解释,萧晚也就没有深问。
米勒走之前,还向她要了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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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晚说不出内心什么感觉。
此后,她的作息如常,依旧足不出户。
室内没有任何声音,让她感到一丝寂寥。萧晚按动遥控开了电视,画面显示的正好是地理节目的一期深谷探险。
讲述西南地区某处群山延绵、天坑密布的神奇地域,四周如刀削似的悬崖绝壁环绕,构成一个个垂直下陷的巨大坑洞,洞穴曲折幽暗,尽头是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各种昆虫毒物繁衍于此,人迹罕至。
若是有人经过时一不小心失足摔落,后果相当可怖。
节目摄制组带上专精团队前往深入地腹探险,期间也遇上了各种突发状况。
首先是一条黑白相间的长形活物,口吐芯子,高昂着头,从脚底倏地窜出,支起上半身立在人前,威慑力十足。专业人员立刻认出那是条带剧毒的眼镜王蛇,拿工具想要制服。
蛇身在棍棒下不断膨胀,头部疯狂摆动,蛇尾扭打着地面,张着血盆大口突然调转一下方向连续喷出毒液,并径直喷在了一位正拍摄的队员手上。
顷刻间,相机摔落,镜头一角碎裂,电视画面固定在脚下,环境里一片嘈杂和手慢脚乱。
幸好,没有造成伤口且处理及时,无性命之忧。
之后又接连发生了几出事故,萧晚看得惊心动魄,不由得叹服这类人员的探险精神。
时间过得奇慢无比,连续两天萧晚都没换台,吃饭、阅读、学习、睡觉都开着电视。
其中包括神秘河谷、戈壁深境、雪境高原和深海冰湖各种主题,她都领略一遍。虽然不是亲身经历,没有切肤之感,但至少也算是过了一回眼瘾。
打开手机,她想搜搜“炸弹旋风”的相关新闻。
寥寥无几。
最终在某篇气象论坛上,有人分享前两年日本境内一次低压气旋的造访,据说当年那场灾害一出来,就打得防灾人员手足无措,最终结果是造成多人死亡上百人受伤,东京交通整个瘫痪,羽田机场内近800个国内航班被迫取消。
由此可见杀伤力极强。
世人所避犹不及的,却仍有人为此趋之若鹜。
萧晚心悸愈发,头脑空白,突然间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
可她也做不了什么,最后给他们两人各自发了条消息。
【拍摄结束可以和我说一声吗?算是报个平安。】
后半句犹豫一瞬又删了。
一个秒回了句:【好。】
另一个直接拨了语音通话来。
“中午好,姐姐。”
萧晚所在的区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听着米勒那清越的少年音,她可算是安下心来,调皮一笑:“早上好。”
还想说些什么,话筒里几个人打断,清一色美式口音,带腔,且语速极快,操着些怒火,萧晚没太听懂。
接着是萧萧不断的风声,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还有轻微的海浪拍打的背景音。
萧晚有些抖,静静听着话筒对面愈演愈烈的声势,感到心律渐快、呼吸困难。
米勒的声音夹杂着风,夹杂在乱成一锅粥的车声里,他对身边人吼了句“fuck this fucking!”,又转向萧晚:“先挂了姐姐。”不等她再开口就切了电话。
萧晚握着手机,眉心紧皱,这似乎比她不接电话时状况更糟。
担心的状况一直延续到晚上。
晚上,萧晚早早洗漱上床。
她做了个噩梦,实际上并没有睡深,而是陷入一个肉.体与精神相分离的状态,类似于梦魇。
梦里,背后站着个身影颀长的女人,萧晚喊她“妈妈”,她们欢快地畅谈,她从未如此袒露过心事,她向“妈妈”分享近来内心深处的快乐和伤悲、爱和欲,她说她好孤单,她说最近一直睡不着头很痛。
她让“妈妈”给她按按头部,感受到对方轻柔的按摩,萧晚紧绷的情绪得到缓解,下意识舒服地阖上眼。
手指渐渐往下,揉按着她的颈部。
可突然力一收,脖颈被使劲掐住,喉咙被深深扼住。
萧晚无法呼吸,竭尽全力想要睁开眼,想看清那女人的长相,奈何不得,上下眼皮像是用胶水粘在了一起,她不断挣扎。
最后惊醒起身,压放在胸脯的书也掉落到地面。
眼前一片幽暗,只有电视机仍在放映着的画面——海啸掀过头顶,镜头晃动着后退,汽车以百米竞速的姿态撤离。
她已经无法再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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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明。
萧晚已经不奢望能睡着,起身关掉了彻夜播放的电视。
远望窗外青灰色的天,满世界的雪,那么宁静,那么安详。
离米勒那通国际电话结束已经有......萧晚看了眼床头的静音挂钟......已经有快18个钟头了。
自那之后,她发出的每条消息他们基本没有任何回应。
像是往深海处扔了几颗石子,还没溅起一片水花,就整个地被巨浪吞噬。
萧晚裹一件黑色长棉袄,趿着棉拖出了门。
手中攥着手机,电梯已关停,她就在楼梯口席地而坐。
折腿,屈臂,双手交叉抱肩枕在膝上,青丝垂下,她阖眼。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坐了一会儿。
楼梯中响起轻微的踩声,她动了动,等待脚步越渐趋近。
一层的灯亮了,又熄了,二层的,三层的......
然后,是她视野里的声控灯乍亮。
脚步声停了,萧晚抬起身,目视着灯下人,不再有一点闪躲,就那样直直地俯视他。
对方先是怔住,愣了好一会儿,视线落向别处又落向她,倚在白墙上,渐而扬着唇,叹气般的。
道:“你是猫头鹰吗?”
那嗓音很轻很磁,却兼带了些晚间的风和露水,以及一路的舟车疲意。
眼神瞬间变得炽热,他迈开腿走向她。
萧晚也起身,可没想到压了半天久的腿在她站起那刻酥麻,身子摇摇晃晃向下坠。
接着她被拥住,落入一个冰凉又温暖的怀抱。
鼻尖蹭上陈述里面衬衫的衣领子,近距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寒凉的气息,萧晚脸瞬间红了。
转而,她却张开手,隔着他身前悬着的相机,温柔地抱上他脖颈。
一刻僵硬,重力使然,陈述后退半步,站定。
良久,萧晚才从他身上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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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幅超级单体风暴的极限画面。
空间里静得仿佛能听见陈述腕上秒针在滴一答滴一答地响。
画面里的世界先是很平静,积雨云底部云.墙不断回旋,一路攀升到顶部的上曳气流。
原视频里,气象变化得非常之慢,直至最终漏斗云出现,地面尘屑上升,渐渐竟落起了棒球大小的巨型冰雹,砸在地面又弹到空中又落下,渐远......像是云层之上有人在玩打水漂。
尤其惊艳的是在那缕即将形成的风暴周遭,一根弯曲的银丝般的紫色闪电,径直射向地面,之后场势愈加复杂,闪电分叉,形成了霓虹般绚烂的色彩......
接着,突然——
黑屏。
萧晚对戛然而至的画面感到困惑,转头看他。
“毕竟还不想被劈。”
他的嗓音就在耳旁,萧晚忍不住笑了笑,怀中是他沙发里的抱枕:“看来你们还不算疯狂——”
陈述扬眉,继续等她的后文。
“真正的飓风追随者可是会为了近距离拍到龙卷风,不惜丢了性命的呢。”
“你似乎比我还懂。”陈述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勾笑道,“其实......”
接着他调出了库存里的延时摄影照片,萧晚看了下内存量,有近万张。
他一张张切出照片——是各种形态的龙卷风,宛如魔幻大片。
天旋地转的、混沌一片的,也有看着平静无澜实则内藏了极致危险的,以及狂野骤变之后孕育出绚烂色彩的。
有一幅画面停在萧晚眼前时,她及时将手搭上他的手背上,阻止继续切换。
如果说上一张像朵温柔无害的巨型棉花糖,那这张则是风暴肆虐之后的迷人奇观,大地显得格外宁静安详,正中央一道完整而壮丽的彩虹桥伫立其间。
萧晚按下他的手指,又调回上一张。
“你......”
类似形状的飓风照片她在浏览论坛时看到过,这看似温柔无害如梦似幻的美丽云海实际上威力巨大,甚至被当地人称作:死亡龙卷风。
“是的。”陈述手上没有动作,只在她耳边轻笑,“科罗拉多州的那场,要是被风暴带走,别说生死存亡,尸体或许都没有痕迹。”
隔着屏幕欣赏这隐秘的美艳,萧晚都感觉自己像是要窒息。
何况是现场的追风者呢。
“那为什么这次这张没拍完整。”萧晚刚才还在好奇。
“因为打算退出了。”
“早年遇到太过惊艳的飓风景象,现在看其他的都会觉得索然无味。”
这句话让萧晚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她顿觉稍许伤感。
却道:“所以你现在是晚年?”
她意识到自己手还搭在他手背上,略显忸怩地收回。
陈述笑笑,也自然地从鼠标上收回手,他后靠,半阖下眼。
“米勒受伤了,他离风暴之眼太近,被卷起的碎片......”
“那他......”萧晚怪自己半天居然都没有想起那男孩,心脏紧地一揪。
“很担心他?”
“当然。”虽然只认识了那孩子一天不到,萧晚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弟弟。
“没有大碍。”陈述托起笔记本边上的相机,骨节分明的指微使力,按着前置变焦镜头,转动,简单拆卸。
他起身去拿净布,稍微地擦拭,“皮肉伤,让多在床上躺几天也好,免得......”
免得再跟他回来。
萧晚看着他这副说半句停半句的样子就气笑:“那就好。”
“我今天可以留在这里吗?”
萧晚单纯是不想再一个人待着了,可话一说出好像变了味道。
好在对方并没多想。
“可以。”陈述将镜头放回,走向了工作位上,“今晚我需要把素材都处理一下,你可以自便。”
“想看看比赛吗?”
他转头问她,才想起魏星羽前两天有发来战队入围lol全球总决赛的相关讯息,他没理。
顺延又想起萧晚发的消息:“昨天——通讯信号受破坏,之后就一直没看手机。”
不用他解释,萧晚其实也能够想到这点。
“嗯。”她开了电视,画面是直接连接游戏官网的,很方便地点进去。
“你觉得今年的状况会如何?”她的意思是YPZ战队能否受众望所托挺进半决赛。
“有魏星羽在进不了决赛。”
萧晚呆住,这人说话这么挫人心的吗?
“可如果没有他。”陈述苦笑,“入围赛估计都进不了。”
他又捧又踩的说法,让萧晚的视线也跟着走进游戏画面。
的确,YPZ是一股非常有实力的新生力量,尽管缺乏国际比赛经验,在本土的表现可谓是异常出色,已成为近年的黑马。
然而面对的对手却是几支蝉联冠军的欧美战队,在龙潭虎穴里凤雏难免会显得年轻气盛些了。
“应该还是挺有看点的。”
萧晚后想起来,这好像就是他俩今天的最后一句对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