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述在工作室,等着3D建模进行最后的程序化渲染测试。
除了半小时前看到消息时情绪略有波动,此外的他一直处于精神力高度集中的状态。
而现在,当所有工作告一段落,他终于可以拿起手机去看。
可是没有任何回复。
他就知道那女人不靠谱,思及此便不再犹豫,直接拨通了萧晚的电话,等待良久,可仍旧是没有任何回应。
陈述有些挫败地笑了。
最终还像是不够似的又发了个问号过去。
这次恰巧萧晚刚打开手机,看见便立刻回复了他。
【可我还没吃。】
陈述几乎是秒回,然后就是耐心地等着。
等着手机上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等着页面又变回原样,像是明亮如镜的湖面,前一刻有只玲珑的青鸟振着羽翅轻轻掠过,荡出波纹褶皱,带起粼粼波光,后一刻湖面又恢复如初,死寂一般的。
时间像是突然变得很慢很慢,近乎是僵住了。
陈述放下了手机,抬头去看面前的三台电脑六个显示屏。
周边都是满屏密密麻麻的程序数据,中间的预览区里,从干枯的线条架构,再慢慢出现动态的全息影视效果,建模图在有条不紊地播放着,似乎从未出错过。
一秒,两秒,三秒,他度秒如年。
“叮咚”——
陈述那下几乎就是立刻拾起手机。
点开等待已久的语音消息。是他想听到的声音,也是他想听到的话。
陈述没有急着回复。明明只有三秒不到的语音,被他重复放了七八遍。
接着她又发来张自拍。
照片里的女人站在昏暗的路灯下,身前身后似乎都是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
灯光从侧面打过来,脸庞上光影明暗交叠,发丝稍显凌乱但也带着柔和的微光,她红唇黛眉,噙笑朝着屏幕前的人看,有种柔和的媚态。
陈述其实还没来得及细看,在收到照片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就骤然收紧。而就在下一秒,对方发来共享定位,他不假思索地加入进去。也几乎在看到她位置的同时,陈述不待停息地收到萧晚打来的语音通话。
他顾不得多想,一边起身离开座位一边平复情绪让她等他,而她也说好。
/
夏季夜晚的风中,带着股插上电源后的烧水壶味儿,潮潮的,再混着路面的沥青气息飘来,有些刺鼻。
萧晚等的时间并不长。估计没有二十分钟他就来了。
她仍旧坐在绿化带路缘一角,两手交叉抱着自己,头埋在膝盖上。
萧晚就这样等待着他,感受他的渐渐走近,从手臂边的空隙里看到他缓缓低下身,贴近自己。
“喝醉了吗?”嗓音就在耳边,很轻柔。
萧晚抬头注视着他的脸。先是眼睛,深邃又幽沉的,带着些明晃晃的情绪的,她不敢在这多停留,接着视线在他高鼻梁、薄嘴唇附近打转。她像是投降似地去想,让我就这样一直看下去吧。
可潮热的风却有些无情地扫过她的脸。感受到一股热辣的刺痛,萧晚醒了大半,目光从他身上跳开,最后摇摇头表示否认。
陈述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眼前这女人脸上分明带着一丝迷茫。
“还能起来吗?”他接着说,“先把手给我。”
萧晚刚伸出半只手臂,又想着撤回来,却被对方准确无误地捉住。
他另一只手紧接着扶住她的肩膀,使得两人的距离靠得更近了些。
借由这个距离,萧晚闻到他身上带着的清冽味道。
像酒,却不是,她是最了解酒的。
像烟,可是印象中的陈述似乎从不吸烟。
萧晚深知自己没有任何醉意,不过是受外界影响使得封印在心底的某些情绪被短暂释放出来,但她仍旧理智占上风,克制住了自己想往他身上蹭的冲动。
最后她被带上车。窗外的建筑物开始匀速地向后撤。
在副驾的萧晚很想闭上眼睛给迷瞪瞪的脑子醒醒神,然而坐在左边的人手扶着方向盘,时不时侧头过来看她的状况。
萧晚终于笑了出来。
“陈述,我真的没醉。”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认真。
此时他则凝视着前方,嘴唇微动:“我知道。”
萧晚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的侧脸:“你打算去哪?”
“送你回去。”
“......”
萧晚半刻后笑了,想要讲起一个话题:“突然想起一件很久之前的事儿,其实也不久,在我出国前的。”静静地看他等待着他接话。
对方良久没应她,像是压根没在听。
“陈述!”
她即便是生气,也依旧温声细语。如初春或是深秋时下起的雨雾,飘落到人身上,不痛不痒的。
陈述笑得有些散漫不羁。
“我真的饿了。”
萧晚见他正往学校开,心想,这是急着赶紧完成任务把她送回家然后吃他的饭去吗?
放假后留在校内的学生不多,因而晚上出来活动的人也不多。整条路段上只有零星几个人,看着空荡荡的。
低调的银灰色车在小区外的路段口停下,似乎没有要继续开的意思。
萧晚看了眼时间,没当回事,她直说:“再往前五十米的口子进去就是地下停车场。”
车主没再驳她的面子,在她语音落下的一秒立即驾车穿过自动道闸杆。
进了空荡的停车区位,陈述也没讲话,神态自若地注意着她的动作——下车、关门,走到车灯前等着。
他挑了挑眉,侧身下去,跟在萧晚后面。
“你打算做饭?”
“明知故问。”
“你做的饭能吃吗?”
这是一句很没情商的话,但她知道对方是故意的。
萧晚起先并不想理他,最后还是转过身来凝视那人,忍不住开口。
“陈述你知不知道,其实你不说话的样子比较迷人些。”虽然她说完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有些后悔。
陈述先是愣了一愣,低低的笑,在停车厂静谧的氛围里荡开。
“现在知道了。”
/
开门的一瞬间,小喃依旧像往常一样跳到萧晚身上。
“喃喃,这么晚还不睡觉呢?”
她没法矜持地俯身去抱,跟猫亲昵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旁边杵着的人。
“你先坐会儿吧。”
陈述站在进门处往里看,视野中的区域不算特别大,但雅致而温馨,带着些清新以及浅淡的书卷气,跟萧晚的气质很符合。
他们抬脚往里走,在客厅中央停下来。
陈述目光转向黏在萧晚身上的小猫,温声开口:“让我来?”
萧晚尝试把猫咪送向他,可奈何小喃死抓着不撒手。
陈述也没有要强硬地去热脸贴猫猫冷屁股的意思,而是让它继续待在萧晚怀里。
他靠近,伸手在猫的脑袋上轻柔地按摩试图引起注意,小喃则扭头瞅了一眼又转过头去。
“有点傲娇。”陈述嗓音里透出笑意。
萧晚见他继续手不停地,转移位置去摸小喃的下巴颏儿,力道轻一下重一下地挠着。傲娇猫咪一开始呆呆地不理人,没多会儿似乎是被伺候舒服了,竟发出慵懒喟叹的声音,甚至于到后来伸出舌头去舔他的手指,感受到喜欢的味道后,便直接一整个小脑袋瓜要扎进陈述手掌里去。
而陈述见状手上动作轻了不少并且慢慢地向后撤,若即若离,用一种欲擒故纵的姿态。
萧晚手上突然空了,小喃直接跳进了旁边男人的怀中。
她摇摇头看自己那一点不争气的猫咪,笑说:“还挺有手法的?”
“是你家猫比较好骗。”陈述低头笑应道,在猫咪耳后方的凹陷处轻轻揉按着打圈,时而又用手指揉捏猫耳尖,弄得小喃舒服得呼噜噜叫。
萧晚见此舒心不少,朝厨房走去。
/
之前有问过陈述想吃什么,但由于他随意萧晚也就只好自由发挥了。
大概不到十分钟,萧晚就做好出来了。
她端着两小蝶子径直走向阳台,边说:“在日本一个人待惯了,饮食方面我自己做的话都是能简单就简单。”
一碟子是三个日式饭团整齐摆着,每个都有半只手掌还要大,里面加了火腿胡萝卜青菜丁,搅拌着调料最后捏成三角形,这些都是提前就准备好的。而平时到了饭点,只需淋酱后包上海苔,再撒上白芝麻煎至两面色泽金黄即可,看上去还挺诱人。
另一碟则是果蔬蘸酱的冷轻食沙拉,简单又清凉开胃。
“凑合顶顶。”萧晚走近,把已经睡着的小喃抱过来,好让他坐下用餐。
猫猫两眼合着,似乎睡得还挺舒服。
萧晚把它放进阳台花架一隅的猫窝里,起身时看陈述,问道:“需要喝的吗?我这儿还有一些枸杞玫瑰和茉莉花的茶叶。”
萧晚的生活方式其实很奇怪,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一方面,由于受身边女同事们的影响,也喜欢跟风囤些养颜养生品,然而私底下的她,既迷恋酒精又爱冰饮,喜食冷食。
“暂时用不着枸杞。”陈述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拿刀叉将食物放入嘴中。
“哈哈。”
这女人丝毫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接着头也不带回地走远。
萧晚从窗柜中找出袋还未开封的西湖龙井,这还是上次去韩老师家时那俩夫妻硬要她带走的。
韩柳自称深谙茶道,可萧晚却觉得那人比起品茶本身更擅长的是收藏各种名贵茶叶。
他妻子也性子直:“什么呀,看他说得头头是道装模作样的,拾人牙慧而已,不过是方便有学生或是教师领导来家时装逼罢了。”韩柳对此见怪不怪,伸手抱住妻子双肩,笑着解释:“刚入职的年轻老师说话分量轻,嘴上没毛没经验的,那种边咳嗽边泡着杯枸杞茶的老老师才一看就让人敬重。”
萧晚的话对茶并不感冒,咖啡也是。只不过常年在国外,有时候因为作息方面的调整也不得不用到这些饮品。
这都是前话了。此刻她扔了些茶叶到杯中,滚水烫开,原先扁平挺直的干茶舒展开来,呈现出朵状,色绿香郁,似乎确实有点“特级茶品”的模样,她好奇味道便也给自己泡了一杯。
萧晚出来时看见陈述正站在书架前,他手中拿了一本自己参与编著的《漱石先生の研究》,她顿了片刻走上前去把茶给他。
陈述合上书放回原处,接过去抿了一口。茶香甘香如兰、幽而不冽,口感很是鲜醇。
他眼中不由得生出赏识,正想夸她茶品好。
萧晚立即抬手否认,笑道:“一个朋友送的,我也不太懂茶,牛嚼牡丹罢了。”
两人都是半倚在书架边,姿态慵懒闲适,气氛松弛舒适,两人品着茶偶尔间相互对视笑。
“想起来件东西。”萧晚说着身子离开书架边缘,走进书房去。
出来时她拿着台单反相机:“可以帮我看看吗?镜头似乎坏了,没办法正常对焦,有时候还会打不开。”
“没看出来。”陈述笑着接过去,掌心托着镜头下方,一手打开调试,“你还是个金钱玩家。”
“关公面前我可不敢耍大刀。”萧晚这次换成背靠着书架,笑说,“这是早几年前在海关免税店买的。”
陈述注意到这句话里隐藏着的其他信息,抬眼看了下她,接着目光又转回到相机上,终是没忍住问出口:“之前回来过?”
他注意力都在手上,半天没有得到响应,便再次从相机上抬头。
“排除是你从50公分以上的地方摔下去。这需要拆开看才能知道,如果是镜头元件老化打不开很正常,更换相应元件就行。”
其实萧晚之前就已经拿去维修店看过了,维修价格预计在小几万。
陈述又看向她,带着询问的语气:“可以带走吗?我有个朋友或许能帮到你。”
萧晚点头表示欣然乐意:“这自然好。”
“暑假有什么打算吗?”陈述毫无缘由地突然问起,语气轻松却又隐含着试探的意味,“萧老师?”
“还没具体规划。”她温声笑说,“一直待在同个地方实在是闷得慌,有想过去远点的地方走走看看。”
“不回北城?”
萧晚一想起就叫苦不迭:“家里人催得紧,已经待不下去了。”
她自从回国后,回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一方面的确是大环境所致,可即便现下的情况转好,她也没曾想过回北城。
萧晚的父亲和哥哥倒是随她去,觉得趁着还年轻多去些离家远的地方闯荡没什么不好,只有她母亲时不时打电话来,起先母女间互诉思念之情倒还没什么,但慢慢地说着说着又会提起她的所谓终身大事,萧晚有些话当然不能直说,只得哄着劝着。次数一多,对方更加感觉到她的闪烁其词。
去年年前萧晚放假回去,就因为这事母女间关系僵化。最后的结果是,她连除夕都没有等到又匆匆回了南城。事后虽然两人关系破冰,但萧晚仍是害怕接到母亲的电话。这么说虽然不太好,然而就是她真正的感受。
陈述脸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变化,语气依旧平静:“现在还没有想法?”
萧晚侧头看他,但没去看他的眼睛,视线大致逡巡在对方肩颈一带,她压制着情绪不外露,抿唇道:“暂时没有。”
陈述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间手机响了,他表示抱歉走到阳台上去接。
萧晚则只待在原地,低头看着脚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现在有没有兴趣出门?”陈述低头唤她,尽力去看她的眼睛,俊朗的脸上扬起温和的笑,“有组车队。”
他看了眼时间,又犹豫道:“要是你现在困的话——”
“当然有兴趣,游戏怎么能少得了我。”她笑着抢话。
陈述挑了挑眉,回到阳台把之前的餐碟刀叉拿进厨房去。
萧晚也看到钟表已经过了午夜时分,她走在陈述身后,提示着:“这个放进洗碗机就行,在这边。”
“好。”
这一天经历的实在太多,她的情绪也一直是波澜起伏着的,萧晚并没有彻底消化完,而此刻一切似乎还没有结束。
关于她和陈述间,的确还存在着许多有口难言的微妙,至今的两人似乎又回到最之前那个模样——简单的朋友。不过目前于萧晚而言,这种舒服的关系她不介意一直保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