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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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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淮卿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终于再次见到了邵珏,她仍是纪淮卿记忆里面如冠玉、书生意气的少年人模样,站在一株有三人合抱那么粗的树下,上面挂满了红色的姻缘带。

这是什么地方?慈济寺的姻缘树吗?

纪淮卿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昏沉,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怎么会在这里?邵珏在姻缘树下做什么?

还没等他理出个章程,就见树下的邵珏笑意温柔,朝他挥挥手。纪淮卿似受到什么感召般不自觉向她那边挪动脚步,可脚下仿佛有千金巨石在坠着。他挪动艰难,恍惚觉得邵珏和他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她的身影似乎也越来越浅淡。

她又要走了吗?心里忽然飘出这样一个念头,纪淮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他也来不及追根溯源,他现在只想叫邵珏等等他。

迈不开步子,纪淮卿着急地想要喊叫,让她不要走,不要丢下自己,嘴巴却像被牢牢黏在了一起,无论如何用力都张不开,喉咙里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急的冷汗和眼泪齐流,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因为太着急奔向她,双腿却被抽干了力气,害得他软绵绵地跌倒在地,刚勉强支起身子,又好像被人踩在了膝弯,再次跌倒,重复几次,都是如此。纪淮卿咬牙,索性不再挣扎,走不了,他还有手,他能爬。双手并用在粗粝的石子路上爬行,不多时,他便眼看着自己娇嫩的掌心被磨的血肉模糊,不过都已经这样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对这个世界大概是失去了感知能力,这让纪淮卿感到无比惶恐,更加拼命地想要靠近邵珏,这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与这个虚无缥缈的世界的联系。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纪淮卿再抬头,看到的终于是满树随风飘摇的红带子了,他顾不得站起身,死死抱住了邵珏的小腿,鲜血淋漓的掌心在她素白的衣袍上沾染了斑驳血迹,像是雪地里的红梅。

“……不……要走。”艰涩的喉咙费力挤出破碎的字句,他眼神里同样写满了卑微与哀求,像只弃犬,正在苦苦哀求他的主人不要再丢下他一个人。

有时候孤独的活着也是一种残酷的遗弃。纪淮卿的母父不要他了,现在邵珏也许也不想要他了。

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人要他了。

这个念头叫他生出深深的恐惧来,他环住邵珏双腿的手更加用力,想把自己融进她的血肉里。

但是,不应该的……邵珏不应该对他这么冷漠的。纪淮卿有些茫然无措,他现在到了邵珏身边,终于能冷静下来,恢复了一些思考的能力。他隐约觉察到了这个世界里的不寻常,却还未能勘破。

到底是哪里不对?……是邵珏不会看着他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吧?不会看他匍匐在她脚下放任不理吧?她应该爱怜地抚摸他的掌心没有破皮的地方,一边嗔怪他怎么这么不小心,一边仔细为他捻干净沙石,包扎伤口,应该将他拥入怀中温柔地问他还痛不痛,妻主给吹吹是不是就不痛了,应该捏着他的鼻尖一边佯装嫌弃却语气宠溺地叫他小脏孩儿,一边问衣服弄脏了,去换他最喜欢的那件藕荷色的好不好。

而不是这样,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阿珏,阿珏,你怎么不说话呀。”纪淮卿突然又能流利地说出话来,仰视着的也不再是巨树和邵珏冷漠的侧脸,“你又不理我。”

她应该是在笑的,像以前很多次那样,像她们平淡又宁静的生活一样,平淡又宁静的微笑。她的笑眼里是对纪淮卿的爱与宠,让他能够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是被爱的,还是被需要的。于是他又忘记了讨好地、小心翼翼的摇尾乞怜,有些娇纵地质问着她。

“哪有。”邵珏的手轻轻抚摸上纪淮卿的脸庞。这久违的触感叫纪淮卿几欲落泪,只是她的手冷得可怕,像从寒水潭中浸泡过,刚刚被打捞出来。

纪淮卿刚想张口问对方的手为什么如此冰凉,突然间乾坤倒转,天地换色,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可纪淮卿还能清楚地看到眼前。头顶满树的姻缘带变成了粘稠垂落的鲜血,将落不落,张牙舞爪的恐怖血海似乎要将他吞噬。长长的红带子垂下,缠绕上邵珏的脖颈,血水很快将她的白袍浸染成了如他大婚时所着嫁衣一样夺目的赤红。邵珏一双含情脉脉的温柔杏眸忽然凝泪,流出的却是汩汩血泪,脸上两道可怖的血痕一直延伸到了衣衫,晕出了更深的两团。

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惊悚骇然,纪淮卿本就胆小不经吓,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再次失声,尽管现在这个邵珏就是他恐惧的来源,但他还是下意识想紧紧抱住他最信任的妻主,却先一步被她铁钳一般的双手死死掐住纤细的脖颈。

呼吸凝滞,思维也开始迟钝,纪淮卿只能模模糊糊听到眼前长着邵珏模样的人,发出不属于她的尖利阴狠的嗓音,一遍比一遍加重,声嘶力竭地吼叫质问道:“你背叛我……你为什么背叛我!你竟然敢背叛我!”

纪淮卿说不出话,也只知道流泪,他想辩解说他没有,他心里只有邵珏,他只认邵珏这一个妻主。

可是他在邵珏出殡当日改嫁了淮王也是事实。纪淮卿恍惚想道。

他是不贞的。他该死。

纪淮卿像是想通了,原本一双水灵灵地漾满心事的明眸此刻变得木讷无神,既不挣扎也不辩解了,只沉默地盯着她的眼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费力地抬手试图抹去她脸上的血泪。但血不知为何越擦越多,弄得一张白皙的脸颊彻底被血色覆盖。他发现自己连最后为她做一点事情都做不到,又开始惊慌失措地无声流起泪。

泪水很快模糊了他的视线。脖颈上的桎梏不知是什么时候松开了,终于能再开口,纪淮卿又恢复了神智,着急说话,只是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拼命想为自己辩解开脱一二,却怎么也讲不明白了。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邵珏捂住了嘴。她似乎也有话想说。但不知为何,邵珏也发不出声音来了。尽管泪眼朦胧,但多年青梅竹马的默契还是让纪淮卿立刻解读出了邵珏的口型。

邵珏叫他小心。

小心什么?纪淮卿没想清楚,还没等他开口发问,他便被邵珏重重地推了一把,惊慌地胡乱挥动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最终还是无力地向后跌去了。最后一眼仓皇望向她时,一切好像瞬间回归正常,红色的姻缘带安静地垂挂着,邵珏仍是一袭素白的长袍,恬淡地微笑着,还朝他挥手。不知是招呼还是在告别。

好好活着。这是纪淮卿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卿卿,快醒醒!”

再睁眼,纪淮卿看到的却是低矮的天花板和云靖海担忧的神情。他还未从噩梦中回过神来,呢喃叫喊着阿珏,阿珏。

“做噩梦了?不怕不怕,没事了。”云靖海假装没有听到他口中低喃着什么,学着小时候从梦里惊醒时,姐姐安抚她的口吻,紧紧把人拥在怀里,拍着从噩梦中惊醒、恐惧余韵未消的可怜的孩子后背。

“……这是哪里?”纪淮卿显然是被他的梦境吓懵了,对真实世界的感知也变得迟钝起来。

“睡傻了?自然是在马车上了。”云靖海轻笑道,“刚刚说着话就睡着了。”

意识回笼,他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刚才恐怖的世界只是一场梦,而自己现在还在云靖海的怀抱里。纪淮卿坐直了身子,从她怀里出来,礼貌道谢,准备闭目养神,好好消化一下梦境里发生的事。

“你刚说小心,是小心什么?”云靖海是被纪淮卿的梦话给叫醒的,听到他断断续续地喊着“阿珏”“妻主,我好想你”诸如此类的话,再变成惊慌地哭喊,最后变成了重复念叨着要小心,小心,却也没听出是要他小心什么。

纪淮卿闻言,思忖片刻,摇了摇头,实诚道:“我也不知,刚刚,我梦见了阿珏,是她告诉我的……”

眼见纪淮卿因苦思冥想却始终回忆不起来梦中所发生的细枝末节而愈发焦躁不安,云靖海适时开口宽慰道:“说的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累不累,要不我们今天就先不赶路了,到镇子上的客栈落脚歇息歇息再启程如何?还能看看当地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你说好不好?”她眼睛亮亮的,难得透出一股小孩子的纯真稚气。

坐了一天车,纪淮卿确实有些疲乏了,身子骨都快被晃散架了,以他这三步两喘的身体,再折腾又容易生病,更耽误事。况且他也想能找个静谧的环境,好好回想一下刚才的梦境。闻言纪淮卿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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