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徐竹琛拉着萧楝的手，终于带她冲出人群，跑到挂满花灯的河畔。

今夜月明星稀，是个晴夜，百花节后的第一个晴夜，是禹国的“明灯节”。

明灯节是亲朋好友相会的日子，镇南府里早已人满为患。兰知清忙碌着张罗府中宴会，自然分不出心思管她。徐竹琛偷偷给操劳的青鵺喝下助眠的汤剂，便急吼吼跑到后院，把萧楝拽出了门。

萧楝不曾看过花灯。她倒是读过不少相关的书籍、也看过不少图画，但当亲眼看到一排花灯时，她的双眼都亮了起来，感叹道：“这样的美景，我是在做梦吗？”

徐竹琛用力摇摇头，道：“你之前说从没看过花灯，我还想着，镇南的明灯节是最出名的，我一定得带你看看。”她说着，抬起手便要摘海棠树上的花灯。

萧楝看看四周，人潮汹涌，花灯璀璨，桥上、树上、门口上，皆是明灯闪闪，各色各样，琳琅满目，映得河边如同白昼。

她低头拉了拉衣领，藏起自己的面目，恰看到几个八、九岁的孩子围着海棠树，眼巴巴望着树上的花灯。

萧楝连忙止住和花灯做斗争的徐竹琛，伏在她耳边小声道：“竹琛，这几个孩子够不到高处的灯笼，你把这低矮的摘了，她们就没得看了。”

徐竹琛环顾一圈，果真看到身后确有几个比她们还小的孩子围了一圈，踮着脚看着那盏灯。

她嘟囔一句：“明灯节上人这么多，鱼龙混杂，她们的家人怎么想的，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到处跑。”话里话外，丝毫不把自己当成孩子。

她松开莲灯，那几个小孩发出一阵欢呼。其中一个看上去大一点的白衣女孩和身边的红衣女孩说了些什么，红衣女孩方一伸出手，白衣女孩便笑起来，把一个皱巴巴的东西塞到红衣女孩手里。

徐竹琛仔细看去，看清楚那是一块高粱饴。

白衣女孩攥得太紧，油纸被她攥的皱皱巴巴，一块糖扭得不成样子，徐竹琛不由得为白衣女孩捏了一把汗。

但红衣女孩毫不在意，她接过高粱饴后，两只眼睛里满是甜甜的笑容。她飞快地剥开糖纸，将高粱饴扯成两段，一段塞进自己嘴里，一段递给白衣女孩，笑道：“唔，我第一次吃，好甜！”

徐竹琛也开心起来。她拉住萧楝，顺着河岸看过去，一盏莲灯顺水飘下，灯心一根蜡烛，灯座上还刻着一行字。萧楝俯身捞起莲灯，看到上面写着一行秀丽的小楷，念道：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徐竹琛站在斗兽场，看见萧楝眼中的痛苦挣扎，犹如看见了与她分别后的自己。她垂下剑，任凭神情悲哀的萧楝一步步向她走来。

赵君瑜说，阿楝不记得她，不记得过去的一切。

可如今在她面前的，这个散去自己一身杀意，满眼痛苦的阿楝，分明还记得。

她分明记得，记得剑身相触时的震感，记得她们共同经历的过去。

她分明记得。

她分明记得我！

徐竹琛望着萧楝赤红色的右眼，那只眼睛与她的红瞳如此相似。她的目光温柔地触碰萧楝的肌肤，触碰她混沌的眼眸，触碰那块赤色的伤痕。徐竹琛的泪水夺眶而出，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她记得我，她记得我是“徐竹琛”。

萧楝融尽冰雪，走到徐竹琛身边，两双噙着泪水的眼眸相触，只此一瞬，便望尽了十年的时光。

徐竹琛看到萧楝丢下利剑，任凭泪水滑落。她向着她张开双臂，徐竹琛不由自主地迎上去，被拥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她听到一声低低的，带着哽咽的：“竹琛。”

是萧楝的声音。滚烫的气息从她耳边擦过，晶莹的泪水落在她的肩头。

萧楝说：“竹琛，对不起。”

徐竹琛还未从喜悦中脱身，环抱着她的温度陡然上升，几乎变作酷烈的火焰，将她完全吞噬。徐竹琛的腿首当其冲，一瞬间便失去了力量，她的肉身只是感受到一阵隐隐的灼痛，但她的功体在高温之中，不受控制地急速融化。

冰的强悍，便是其生于水而寒于水的坚韧冷酷。徐竹琛先前便吃过教训，已经有了警惕心，可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强盛的内力，纵使她有再多内力、再强大的招式，都无法在这等高温之下施展。

火焰漫过她的肌骨，一如当年萧楝融化她眼中坚冰。徐竹琛徒劳地张开嘴，她并没有多么痛，可她无比想要喊叫。

可她一声也发不出来。

萧楝的内力裹挟住她，穿过她的身体，灌进大帐地面的槽内。火红的颜色顺着大帐四角攀爬，不多时便汇聚在夜明珠处。

西侧厢房里，李凤龙将萧楝被打飞的短刀点燃，向着夜明珠甩出。火红的内力被火苗点燃，熊熊烈焰猛然腾起，如同狰狞的恶魔。

满座宾客再也坐不住，纵使是再有定力的人，也不愿继续待在起火的大帐中。

墨竹双眼圆睁，眼神扫过所有人，不断喃喃道：“没有，不是，不是她，不是，这个也不是……”

李凤龙嗤笑一声：“看来，王赫这老狐狸没这么容易被勾引出洞啊。”

她说完，内力向外一震，大帐顶端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火焰正中心的帐顶出现了一道漆黑的裂痕。

大帐几处都开始向下崩落木屑石块，饶是如此，王赫仍旧毫无出面的意思。李凤龙知道这是一场拉锯战，手臂一旋，又是一道内力打出。

徐竹琛口不能言，但仍旧能察觉出李凤龙的内力波动。李凤龙的内力浑厚，余波向着北部推进，将裂痕越震越大。她对于李凤龙今天的所有行动都充满了不解。

北部帐顶的裂痕已经相当可怖，漆黑的痕迹爬遍整片帐顶，火焰在缝隙中张牙舞爪，整片帐顶如喷火的眼睛。

徐竹琛忽然回过神——

北部帐顶，正是“韩令”所在之处！

她心急如焚，虽然知道那韩令是冒牌货，仍旧为其忧心起来。尚未凝聚内力，她就听到“咔啪”一声响动。

李凤龙抬起头，满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帐顶的所有裂痕闭合成一片，被裂痕围绕的帐顶，在火焰与源源不断的内力的包裹下，轰然坠落。

作者连续上班11天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