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雾雨迷蒙，遮蔽视线，经久不散。大帐某一处，王赫稍显不耐，向前一欠身，唤道：“阿雪。”
黑暗中出现了一只手套，紧接着，一个人仿佛自众人身后游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王赫面前，矮身跪下。
王舜和王默偏头看去，那个下跪的女子浑身都被深绿色的皮革裹住，连双眼都不例外。
唯独面罩和领口之间露出一线苍白的皮肤，皮肤上画着一道一道深红色的竖纹。二人对视一眼，比了个手势，皆是一阵胆寒——此人便是六年前自雁山叛逃的毒蛇之一，红脖颈槽蛇。
六年前雁山易主，曾属前任首领王蛇部下的一众老臣心有不忿，纷纷出走，被新首领过山风定义为叛逃，秘密追踪绞杀。
雁山在江湖上的地位非同小可，但收费极为高昂，一些江湖门派都难以请动杀手榜上的杀手。
而从雁山出走，又未曾被绞杀的游蛇们，技艺不会输给雁山，她们为了生计，也不会漫天要价。
由是，这群“离群的蛇”便成了万人哄抢的香饽饽。
在他们眼前的这一位，是鼎鼎大名的颈槽蛇姐弟中的姐姐。
颈槽蛇的毒牙隐蔽，整个颈部都是鲜红色的毒槽，一旦被其毒牙咬中，便会被注入大量毒液，生命垂危。
先前，王舜听闻那条“虎斑颈槽蛇”被银环取了性命，还当红脖也已经罹难，如今看来，王大人深谋远虑，想必是早早收留了红脖，留作底牌。
王赫高高坐在圈椅上，扫视了地上的几人，最终看向红脖：
“阿雪，太久没活动了，出去走走吧。西街周家，周齐，我听闻，她在西城人最多的地方，忽而七窍流血，挣扎半天后毒发身亡了。”
“你去替我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顺便，去慰问一下她的母亲……”王赫的手指按在王炻手背，沉吟片刻，“周妩……我要将她剥皮抽筋，告诉那群不安分的，在芷阳和王赫作对是什么下场。把她的全部拥护者都处死，吊在西城城门上，但不是今天。”
红脖颈槽蛇在王赫座下低头接下了任务，又抬起头，无声询问着王赫的意思。
王舜和王默偷偷觑着这位杀手，他们察觉不出她身上有什么杀意，可本能地想要离她远一点。
王炻凑上前，和王赫说了些什么，王赫点点头，向座下一挥手，道：“就这样。这次让你收拾废品，真是屈才了。”
地上的红脖终于站直身子，将头颅转向交椅。王舜看见她张开嘴，伸出游蛇一般分叉的舌头，嘶嘶吐气道：
“这是属下的本分。”
下一刻，王舜觉得自己手心一烫，滚烫的触感从她手心一路蔓延到她的颈项，喷溅而出，鲜红灿烂，一瞬间让她想起了炽热的阳光，而她就是被照射、烤焦的虫豸。
王舜听见了刀兵之声，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没有断，她转向红脖，红脖颈槽蛇正平静地收回自己的武器，在她手中，是一颗算不上圆润的头颅。
王舜身边，王默断头的身体抽搐了几下，“扑通”一声倒伏在地，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不多时便聚成了一潭血洼，波浪涌动着向前，将王赫所坐的圈椅底足染出了一圈浅浅的红色。
“王大人是属下的恩人。属下自当为大人排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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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的天气似乎比东城要好，阳光照在怒放的鲜花上，越发显得盛夏时节生机勃发。周齐站在人群中，用手帕揩去额头的汗珠，她举着一把折扇，呵呵笑着看向眼前的盛景。
人群中心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说书人，一桌、一椅、一块惊堂木，坐在长桌前，白眉向上一抬，继续将故事娓娓道来。
“方才讲到，善因镖局最讲究善恶有报、天道轮回，因而素来是行善积德，每年冬至，各个分舵都会施粥。
“在几年前，善因镖局施的，是精米细面、珍馐美馔，施粥的粥棚前面是门庭若市。而三年前，善因镖局大小姐徐竹琛到总舵走了一遭——”她将惊堂木一拍，“从那以后，善因镖局施的粥菜，就只剩下粗糙的麦麸、难以下咽的粳米了。”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周齐给说书人使了个眼色，说书人便清了清喉咙，继续讲道：
“诸位看官听我细细道来。原来，徐大小姐此次改弦更张，并非是为了节省那些良米，而是她发现，拨下去十斤米，最后能在粥棚里的，只剩五斤，这五斤米，又会被家境并不算贫困的人分走大半。镖局看似施粥行善，然而拨出去的银子和善心，都落入了他人口袋。
“换成糙米后，虽说来的人少了，但能咽下这糙米饭的，都是实打实需要帮助的人。”
周齐环顾一圈，见周围没人说话，便用扇子掩住嘴，喊道：“徐大小姐真是个顶顶聪明的好人啊！”
她的人听了这句话，便也来不及细想，纷纷认同。周齐看向说书人，说书人也点了点头，声音洪亮：
“是啊，不仅如此，徐大小姐还特意记下了芷阳三城需要帮助的人，一一调查他们的困难。”
“然而，善良的徐小姐却曾经深陷龙潭虎穴。某城里有位‘汪’大人，看官们注意了，是‘汪’大人。这位汪大人，出行则随身牵一条爱咬人的黑狗，家里还种着舜华花——”
她说到这里，抬起雪白的眉毛，环顾四周，见周围众人脸上都出现了微妙的表情，便直到他们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继续说下去：
“——谁不知道，汪大人在某城里是横着走的，杀人放火都无人敢置喙。这不，汪大人最近过寿，竟然把徐大小姐骗去，在斗兽场里生死相搏！”
周齐低头，听着四周猛然炸开的议论声，不由得扬起一抹笑容。
她矮身从人群中穿过，不再听说书人背诵提前准备好的台词，时不时掐着嗓子，喊上一两句“真是丧心病狂”。
天色开始变暗了，周齐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凉意，便想着快点回家，提醒母亲该收版了。
她胖胖的身体走得有些吃力，等她走到人群最外围时，忽而听见一声锐响。
紧接着，一道翠绿的身影从她眼前闪过，银光带着寒意，已然锁定了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