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诗经·淇奥》

徐竹琛眼见萧楝从树上一跃而下，又笑吟吟地走到自己面前，一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她失明太久，已经有些忘记与人相处的礼数。等她意识到自己一直紧盯着萧楝不放时，徐竹琛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忙行礼道：“抱、抱歉，我乃眉川徐竹琛！”

萧楝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我知道，你刚刚说过一遍了。”

徐竹琛一下子羞得无地自容，却听萧楝继续说道：

“眉川徐竹琛，我还以为眉川是你的名字呢。”她笑了一声，“你的名字真好听，是绿竹的竹，灵琛的琛吗？”

徐竹琛点点头，补充道：“我的辈分其实是‘篁’，独坐幽篁里的篁。但是母亲觉得‘篁琛’不好听，就改作筠字，筠又犯了我小姑的诲，这才改作‘徐竹琛’。”

萧楝听她认认真真地解释起来，知道她有些紧张，便笑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和竹子有缘，这真是个好名字。”

徐竹琛脸红道：“谢谢你。你叫萧楝？是哪两个字？”

萧楝拿了根木棍，在荒草中找到一片干净的泥地，一笔一画写下了“萧”“楝”两个字。她指着身后的楝树道：“就是楝树的楝字。”

徐竹琛看了一眼那棵参天大树，树下满是火红落花。她有些惊讶：“这居然是楝树？我还以为楝树只开紫花呢。”

萧楝的反应比她更惊奇：“紫花？怎么可能。我见过的楝树都是开红花的。”

两人掰扯了一阵，毫无结果，毕竟开红花的楝树就在她们身后。这厢徐竹琛终于想起自己的剑还在树上，便拉着萧楝，就要去拿。

“不用这么麻烦。”萧楝摇摇头。她抬起一只手，手心处亮起一道红光。徐竹琛还未感受到她的内力，刹那间，紧紧嵌入树干的木剑便飞到了她手心里。

徐竹琛看得目瞪口呆，急忙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萧楝“嗯”一声，眯起眼睛笑了一下：“不告诉你。”

徐竹琛有些急了：“为什么？”

萧楝随手挽了个剑花，道：“你就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吗？”

被她这样一提醒，徐竹琛才恍然大悟，一张小脸越发红起来：“那个，请问，是你治好了我的眼睛吗？”

萧楝点点头，这才笑出声：“你身上的寒气太盛，无从排遣，就一直积攒在骨血经络中，久而久之，就威胁到了你的视力。若是不加以控制，迟早会毁了你的身体。”她把木剑扔给徐竹琛，“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方才已经融化了堵塞你经脉的坚冰。”

徐竹琛接过木剑，随手挥舞几下，果真感觉到身体的滞涩僵冷有所减轻。她道了谢，又不禁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徐竹琛的功体极寒，所有寒气的源头都是她自身，这点，兰知清和兰知章都清楚。她在镇南的时日里，二姨母从汤药到针灸，种种方法都试过，却一直无法根治。眼前这个身世不明的女孩，却治好了她的沉疴。

萧楝又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旋即捡起了地上的一朵落花，指尖一点，花瓣倏地被点燃，腾起了几寸高的火焰。

“坚冰难以凿穿，若是用蛮力对抗，只会两败俱伤。”萧楝的眉眼被火光映得金灿灿的，“但若是用火，便能融化冰层，使其重新变为水流，滋润万物。”

徐竹琛心领神会：“利用属火的功体，化出内力，融化坚冰，疏导经络，在丹田处聚集，就能够从根本上抑制寒气的再次蔓延。好精纯的内力。”

萧楝笑起来：“也没有这么厉害。由内而外、顺着经络疏通肯定有效，但你的情况已经有点危险了。为了尽快控制你不自觉散发的寒气，我只能采取更大刀阔斧的行动。”

她说到这里，拍掉手中的灰烬，对徐竹琛说：“你看。”

灰烬向下飘散，徐竹琛尚未觉察到什么，萧楝的手忽然一抬。

刹那间，空中的灰烬纷纷定格，方才看到繁花的磅礴心绪重新出现在徐竹琛心中——

她明白了，那时的心悸感，是极具压迫性的，萧楝的内力。

徐竹琛跟随卓玉槐学习剑术的第一节课，卓玉槐便告诉她：“剑乃匡正之器，君子之器。你要用剑，便要做剑鞘，能够收敛的人才有拔剑的资格。”她越修行，内力越偏向于精纯而细致，点到为止，见血封喉，这是剑客的骄傲。

萧楝却全然不同。她的内力如无法抗衡的自然现象，狂风怒海，磅礴厚重，不贵精而贵多。没有人能够将落下的灰烬一颗一颗接住，但她能够将灰烬所在之处填满自己的内力，在这颗内力的“琥珀”中，所有事物都只能静止。

徐竹琛的手颤抖起来，难以言喻的欣喜遍布她的全身，几乎要让她叫出声来。

“天才！这种使用内力的方法，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徐竹琛几步上前，握住萧楝的手，“所以，你方才拔剑，是将剑也裹进了内力中吗？实在是天才。”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萧楝看了，也笑起来。

“被你猜对了。”她说，“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带着这个秘密离开。”

她手一挥，从后院一角飞出一支旧得发黑的木剑，落进她的掌心。萧楝提起木剑，作势要与徐竹琛比试，说道：“给我看看你的能耐。”

徐竹琛也来了兴致，手腕一转，道：“我乃眉川徐竹琛，正是你的敌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萧楝笑道：“想知道我的名字？看你有没有本事打赢我吧！”

她说着，猛然向前跳了两步，几乎撞在徐竹琛身上。手中的木剑也迅捷如电，飞快地向着徐竹琛的肩膀点去。

徐竹琛被她的速度惊到，知道她没有戏弄自己的意思，立刻出手反制。她一手抬剑稳稳接住萧楝的木剑，另一只手化出内力拍出，一击之间，迅速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萧楝几个飞快的跳步躲开徐竹琛出手的寒气，轻盈落地。抬头时，眼前便是徐竹琛微微皱起的雪白眉毛。她可真好看，像尊白玉雕的小财神。无论是微微晃动的如雪白发、轻盈美丽的身姿，还是如透明蝉翼般的睫毛、睫毛下如同一汪深深的红色宝石的眼睛，都令萧楝发自心底地喜欢。

萧楝手腕一转，内力倾泻，剑刃亮起，脚下一点，剑锋倏然间逼到徐竹琛面前。徐竹琛方才吃了她的亏，早有准备，却没料到她轻功如此迅疾。她抬剑抵住萧楝的剑招，身体猛转，借力将萧楝甩出。萧楝却再度进攻，剑芒一闪，猩红的剑刃向着徐竹琛袭来。

徐竹琛不甘示弱，侧身躲过萧楝的攻势，抬手便劈。萧楝被她打得措手不及，方要退后，眼前一道白光亮起，是徐竹琛学着她的招数向她进攻。

她嘴角不由的勾起一抹笑意，竟不再躲避，木剑迅疾如电，一剑点在徐竹琛手腕。徐竹琛还未反应，手腕一阵滚烫，手中的剑也掉落下来。

这一盘，是萧楝赢了。

“不要贪多。战场上瞬息万变，没有时间把内力全部加在剑刃上的。”萧楝话音未落，一剑又出。

徐竹琛的一双红瞳早盯住肖楝的双手，见她剑走偏锋，迅速撤身挥剑，将萧楝的剑势瞬间打偏。萧楝顺势疾走几步，点地回身就是一扫，徐竹琛却如同早有预料，抬起手中剑，与萧楝的剑身猛然相撞。

冰与火相碰，相生相克，自然不能硬碰硬。萧楝抵住徐竹琛的剑，脚下一支，身子一翻，整个人腾空而起，竟在空中翻滚了一圈。徐竹琛从未见过这么多变的步法，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预防她出其不意的攻击。

二人你来我往，刀剑相向，自然知道，这是拿出来真本事的比试。因此，虽说萧楝偶尔会因为两人的失误失笑一两声，两人的心弦，却紧紧地绷了起来。

一招一式，一进一退，二人打得是不相上下，对对方的评价也逐渐上升。

这世上，竟有如此的天才。

与我旗鼓相当的天才。

眼看二人的体力逐渐消耗殆尽，任何一个小小的破绽就会决出胜负，两人更是全神贯注，几乎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眼前的，只有那一个人，两把剑。

忽然，大宅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大小姐！”

二人不由自主地齐齐停下，手中的剑也收了回来。大宅内，青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大小姐，对不起——我们都出来了，您快出来用膳吧——”

徐竹琛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萧楝，却见她无所谓地笑着耸了耸肩，打趣道：“这是你母亲吗？你们关系真好。”

徐竹琛红着脸挠挠头：“不是，那是我母亲的侍女。阿楝——啊，我觉得你人很好，就像这么叫你来着——你，你不去吃饭吗？”

却不知是哪个词刺痛了萧楝，徐竹琛只见她背过身，一步一步走到那颗大树前，一手抚着树干，没有回头。

“我不去。”她一身红衣，方才因打斗而凌乱的黑发被风吹起，整个人在傍晚的暮色里显得有些单薄萧瑟，“那里没有我的位置。”

徐竹琛愣在原地，刚要再问，却见萧楝在树下回过头，手中不知何时升起一豆闪烁的灯火。在她白净清秀的面庞上，笑容如同升腾而起的璀璨烟花，美好到让人觉得再也留不住。

“你看。”她抬起手，那点灯火从她手心飞出，一明一灭地闪烁着。火苗落在徐竹琛手心，跳跃了几下，很快熄灭了，变成一颗火红的圆珠。

“之前那个不正式，这次的‘钥匙’，送给你做见面礼。”萧楝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徐竹琛这才发现她已经重新回到那棵树上，“现在你是我的朋友了，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徐竹琛痴痴地看过去，只见一棵硕大的花树上，一点一点亮起星星点点的火焰。那些火焰没有点燃任何一片花瓣，只是兀自沉浮在空中，如同忘川河上的万千明灯。

她看呆了，忍不住叫道：“阿楝！”

萧楝却没有回答她，只是轻声笑了起来。那些花火便随着她的笑声，一点一点荡漾起来，将浓烈的感情推波助澜，倒灌进徐竹琛心里。

“去吧，竹琛。”她的声音远远的，“明天再来找我，到时候，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今天也执着于做自我介绍的小徐一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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