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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春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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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兰德的枫树长出了新叶,葱茏一片,绿茵茵铺在窗外。

由于宿舍的改建仍在继续,脚手架织出的阴影也依旧覆在古老的砖墙上。

钟情推开门,午后的阳光便穿过层叠的阻碍,从叶片的间隙中灿烂照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秦思意,尚且没有换上校服的两人穿得仿若一对双胞胎兄弟,只能从极小的细节上能看出他们的差异。

钟情把自己的行李堆到了床边,转身去替对方提箱子,恰好碰上了秦思意屈膝蹲下,倒显得前者更像年龄稍长的一方。

这种角度的视线让钟情感到有些奇怪。

他说不上是为什么,再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从未见过对方像此刻一样清艳澄澈的眼神。

两人之间的落差让秦思意在抬头的同时将目光斜成一个巨大的仰角,他就着这样的姿势盯了钟情一阵,继而看累了似的,将视线放平,短暂地在对方身前做了一瞬停留。

大抵是同样觉得别扭,秦思意不久便站起来走向了自己的书桌。

“原来短假回来也会有花。”钟情抢先一步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玫瑰。

他握着被修剪过的茎秆,将纯白的花朵举起,细细打量。

鉴赏艺术品似的,那双眼里盛着的不止对美丽事物的欣赏,还蕴含着苛刻且严格的审视。

“每次假期结束都会有,是延续很久的传统了。”

“学校希望学生在返校时更多感受到的是温馨和安定,而不是对新学期的焦虑。”

秦思意说着,把自己的学习工具拿出来放好。

他在回身时无意瞥见了钟情的眼睛,还是端详似的凝着,落向的却并不是先前那朵玫瑰,而是倏地发现了这件事的自己。

“怎么了,我脸上沾到东西了吗?”秦思意问。

钟情没有否认,兀自顺着这句话抬起手,轻抚一般用指腹点了下对方的脸颊。

“嗯,现在没有了。”

他将手放下,动作分外流畅地垂到腿侧,甚至还装模作样捻了捻。

秦思意信以为真,再没追问。

殊不知被钟情掐在指尖的,除了空气,便只余下花瓣上尚未干涸的露珠。

斯特兰德的室内总是飘荡着一种温暖的,会让人联想到榛子巧克力派和木柴燃烧的气息。

这样的氛围极易制造出令人怀恋的熟悉感,哪怕是对于钟情来说。

他和秦思意闲聊了一阵。

很快,依稀的倦怠袭来,让本就懒倚着的少年渐渐走入了梦境。

事实上,钟情不好去定义这究竟算是一个贫乏的梦,又或印象过于深刻的回忆。

他回到了几天前的夜里,和秦思意一同被电话铃声吵醒。

后者睡眼惺忪地朝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伸出手,片刻之后却端正了情态,认认真真挨着靠枕坐了起来。

“妈妈。”他听见秦思意这样称呼到。

没了印象里前几次通话的歇斯底里,也不像钟情在接触时体会到的温柔。

秦师蕴的声音太轻,以至于最初就连秦思意都迟疑地多问了几声。

钟情其实根本就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能隐约辨别出电话那头仿佛正有人啜泣。

像是受了从未有过的委屈,断断续续,就连词句都无法完整地表达。

“还没有结果呢,妈妈。”秦思意又开始安慰她。

“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钟情听过很多次秦思意这样对秦师蕴保证,只是偶尔会将用词稍作改变。

比如前一次,秦思意说的就不是与陪伴有关的词汇,而是‘保护’。

他说——我会保护你。

钟情还记得生日那天看见的秦思意。

被李卓宇掐过的脖颈泛起一整圈红痕,宛如一条试图分割躯体的丝带,诡异又艳丽地缠在秦思意的皮肤上。

对方看上去甚至一碰就有可能消失,惨白着一张脸,呼吸都显得艰难。

可意外的,钟情注意到了那双眼睛。

蓄着由不适而产生的水光,神色却是坚定的。如同数个世纪前的骑士一般,守护着自己的忠诚与信仰。

那时的钟情没来由地回想起了对方对秦师蕴作出的承诺。

于是他轻轻拥住了秦思意,学着对方的语气,同样认真地说到:“我会保护你。”

梦境被打断,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钟情花了些功夫才分清,这并非更深层次的梦境所产生的幻觉。

他朝靠窗的方向看过去,秦思意并不在寝室里。

出了会儿神,直到实在无法忍受,钟情这才走下床,翻出了被自己丢在行李旁的手机。

来电的是他陌生的,爱意缺缺的,成熟且冷漠的父亲。

钟情从来不希望自己会成为相似的大人,理性到几乎不存在本真。

他恹恹接通了电话,在打完招呼后,不出所料地得到了一声简短的回应。

两人的对话开启得无甚新意,自然沉默便也随之而来。

钟情稍等了一会儿,见实在不知该和父亲说些什么,正踌躇着要不要道别,对方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再度传向了鼓膜。

“回学校了?”

“嗯,下午刚到。”

“上次提到的事,你仔细考虑过了吗?”

父亲的问话让钟情产生了一瞬的疑惑。

好在两人之间的交流实在寥寥无几,他仅仅回溯到前一次通话,那个与自己也与秦思意有关的问题就出现在了脑海。

钟情不知该答些什么,似乎父亲想要的并非答案,只是钟情对自己内心的某种选择。

他犹豫着没有开口,听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白噪声,仿佛父亲为了与他对谈,真的就拿早晨宝贵的时间来等一句未必诚实的话。

“钟情,你醒了吗?”

寝室的门开了。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走廊上的光越过秦思意的身影落进来。

后者的皮肤被照得很白,一圈又一圈笼出光晕,乍一眼竟让钟情想到了神话里描绘的,沟通人间与天国的使者。

“同学找你?”

他的父亲也听见了秦思意的声音。

钟情往门的方向望过去,对方便安静地站在光影间。

模糊得看不清表情,又从容地从姿态里带出一身矜贵。

他因此产生了一个恶劣的念头,将秦思意晾在了一旁,转而先回答了远隔千里的父亲。

“嗯,可能快到晚饭时间了。”

“那你们先去吃……”

“爸爸。”

钟情破天荒地打断了父亲的讲话。

“您选择了妈妈,没有选择照片里的那个人,不是吗?”

在提到母亲时,钟情的心脏无法忽视地抽痛了一下。

他起初只当这是自己将母亲搬出来伤害他人的惩罚,可等他重新注意到秦思意的目光,无限繁衍的苦涩便开始提醒他,那或许也会是对他心口不一的诅咒。

“这是你的人生,没有必要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可是您告诉过我,爱与责任是能够为了更完美的人生而分立的。”

钟情在反驳时直直盯着秦思意。

显然,在提到‘爱’的刹那,对方的瞳孔仓促又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后者像是被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设下了定身咒,握着黄铜的把手,挨在门边动弹不得。

钟情藏在黑暗的寝室里,可秦思意却无比笃定地相信,对方此刻必然正看着自己。

“您放弃了无法被接受的爱人,选择了我的母亲。”

秦思意认为,自己似乎听见了一场自己不应当知晓的对谈。

即便他从未见过钟情提起的‘照片’,可过于敏锐的直觉不可避免地让他联想到了正确的线索,也将思绪带入了对其更深层次的理解。

对于钟情,甚至对于这所学校中的大部分人来说,爱人就仅仅只会是爱人。

他们可以与其调情,与其恋爱,与其拥抱接吻,又或做更多想做的事。

但最终,家世相匹的,同样优雅高贵的女士才会是同他们交换誓言的伴侣。

那些拥有靓丽皮囊的年轻男女,只在特定的时间,成为用以消遣时光的人选。

秦思意太明白这通电话的隐喻了,无非是钟情的父亲也在提醒对方不要忘记最基础的逻辑。

他的指尖毫无缘由地在冰凉的金属上细细颤起来,连锁反应般,接上了耳畔空远沉闷的轰鸣。

秦思意从前只觉察到自己对钟情的微妙好感。

而现在,它们变成了山火,将稚嫩的细芽,烧成了遮天蔽日的飞烟。

“学长。”

钟情那令人讨厌的声音从无光的寝室里传了出来。

“嗯。”秦思意僵着身体,动弹不得。

“我们去吃饭吧,家里给我打了个电话。”

对方在懒怠的音色里夹杂着不易觉察的笑,暧昧得好像这本该是一句拿来撩拨恋人的话。

秦思意缄默着不敢去接,喉间却因为少有的紧张而发出一声隐晦的吞咽。

他没有听到钟情有任何疑惑的反应,只有连贯的脚步声,一点点从耳鸣的尖啸里朝自己靠近。

接着,已经高过他许多的少年在面前站定。

挂着副难以读懂的表情,藏在门框隔出的黑暗里。

秦思意抬眼去看,钟情便也顺从地将目光落下,不疾不徐交汇在光与影的分界间。

“学长都偷听到了什么?”

“我没有偷听。”

秦思意的反驳仓促且无力,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可钟情却满不在乎地仍旧挂着笑。

他威胁似的俯身向对方凑近,从薄情淡漠的五官里漾出几乎攫夺一切的锋芒。

秦思意还当对方是在为自己听见了先前的电话而生气,正准备开口道歉,钟情却忽地与往常一样握住了他的手。

他不解地低下头,视线直直投向两人交握的双手。

一团乱麻的思绪在脑海中越缠越紧,末了倒因为钟情的随口一句,顷刻化为了消散的泡沫。

钟情说:“听到了也没关系,学长想听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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