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只见沈尧光板着他的扑克脸站在那里。
“明天你有事吗？”
“明天？不用去偲偲姐那里帮忙，丽姨那里帮佣也会来，我没什么事啊。”
“那跟我出门去。”
思归吃了一惊，“去哪儿啊？你明天不用工作？”
“明天店休。”
“哦。”
虽说是店休，一般沈尧光都还是照常工作的。
“大概九点左右出门。”
沈尧光说完，便自顾自地下楼去了。
思归一头雾水，不过他既然来叫自己明天一起出去，应该是没生气的吧。这么一想，他稍稍安下心来。
“好厉害！这就是布料仓库吗？”
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布匹，思归惊叹不已。
沈尧光把他带到了这家历史悠久的定制服装的仓库。
在来的路上，他说从外婆那一代起，他们家的裁缝店就开始在这里购买布料做衣服了。
这段日子，思归经常去姚月偲的店和丽姨家，外出的时间在慢慢增加。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坐过公交车，也没有进过这样一家不知名的店了，所以一开始他还挺紧张的。
沈尧光的打扮也很新鲜，他没有穿熟悉的工作服，而是穿着黑色的T恤和外套。思归坐在他身边，小心脏砰砰直跳。
老板态度和蔼地出来迎接他们。沈尧光介绍说思归是在店里帮忙的临时工。思归戴着口罩和帽子，大家都没怎么注意他，他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他暗自松了口气。那些因丑闻而逃亡时的绝望阴霾、与醉汉发生冲突时的恐惧，都减轻了好多。
“沈尧光，你看这个蕾丝，好漂亮啊！啊、这个叶子花纹真好看！”
他兴奋地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布料。
“简直就是只停不下来的蝴蝶。”
毫不意外地被沈尧光嘲笑了。
沈尧光熟练地拉出一卷卷布料，让师傅裁剪，思归则安静地伫足于毛皮布料旁边，摸着布料的质地。
其实他对裁缝既不擅长也不热衷，但布料仓库弥漫的独特气息却意外地吸引着他，让他心生欢喜。这股气息，与沈尧光店铺的味道挺像的，温馨又熟悉。
买完布，沈尧光结了账，办了交货手续，他们顶着大太阳往公交站走，准备坐车回家。
“就那点布料我们直接带带回去不就行了？你叫我来不是让我帮你拿东西的吗？”
“还要去个地方。”
下了公交车，沈尧光并未朝家的方向行进，而是拐向了反方向。
那条路上有思归数月前藏身的商务酒店，那个酒店旁边矗立着一座更高档的酒店，而酒店旁是一家别致小巧的餐馆。
尽管已经快过午饭时间了，但沈尧光还是毫不迟疑地踏入了这家餐馆，点了双人午餐。
其实他们可以直接回家吃，或者干脆在布料仓库附近吃，但沈尧光就是选了这儿。
餐馆里人不多，思归摘下了口罩，感觉凉快多了。
服务员端来一道菜，盘中菜肴色彩斑斓，令人赏心悦目。
思归这才意识到已经饥肠辘辘，赶紧拿起刀叉，把热气腾腾的菜肴送到嘴边。
“哇~好好吃！”
他不由笑着边吃边满意地点头。
沈尧光也尝了一口，点了点头。
“服务员态度都挺好的，每张桌子上放的都是当季的鲜花，看着挺舒服的。”
“沈尧光，你不会是那种点评网站的匿名调查员吗？”
思归问得一本正经。
沈尧光一边说着“你觉得可能吗？”，一边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的鞋子。
“昨天晚上我问了丽姨，她想介绍你去工作的是哪家店。”
“……啊？”
思归闻言一惊，手中的叉子也停了下来。
“如果是这个餐厅，应该还不错。今天你坐了公交车，又到这种公共的地方用餐，也没人认出你来，说明你还没出名到人尽皆知的程度。倒是可以在这里试着做做看。”
所以，今天特地选择坐公交车出行，是为了看看他是不是能融入人群中吗？
选择在这家餐厅用餐则是为了替他把关？
思归用他惯用的方式压抑着自己高涨的情绪，故意语带轻佻。
“那我撤回刚才说你是匿名调查员的话，沈尧光，你前世是我老爸吧？”
沈尧光闻言，眉头紧锁。
“你又胡咧咧什么呢？”
“就是……你对我太好了。”
“捡了流浪猫就该负责到底，这是我处事原则。”
思归胸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暖流。
就算不是简单的情爱，只是一种责任感和义务感，沈尧光的善意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体会到的无与伦比的珍贵之物。
即便未来他们分道扬镳，这份沈尧光给予的温暖与恩情，将永远镌刻在思归的心田，成为他心中不灭的印记。
如果沈尧光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第一个挺身而出，哪怕豁出命去。
但现在，思归觉得对他最好的报答便是不让他知道自己的这份沉重的感情。
“那本喵一定会回来报恩的！抓一只活的肥老鼠，放在你家门口，怎么样？”
“这是恶作剧吧！你不要搞错了！”
说完，两人相视大笑，继续吃着桌上美食。
思归不禁遐想，如果易地而处，他是那个顺势收留别人、照顾别人的人，看到收留的人恢复健康、胃口打开，还笑着说自己已经没事了要走了，一定会感到由衷的喜悦吧。
于是，他放松下来，在这家自己会来工作的餐厅，大快朵颐。最后，把沈尧光的那份卡萨塔冰淇淋也吃掉了。
“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沈尧光一边喝着饭后的意式浓缩，一边说道。
“好，我跟你一起去！”
思归语调轻松，这次绝非刻意伪装，是他发自心底的感受。
这是他第一次和沈尧光在休息的时候外出，心中那份隐秘的兴奋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感觉就像在偷偷约会一样。
离开餐厅，他们打了辆车。听到沈尧光低声告诉司机，他们要去某个公园附近，秘密约会的感觉便更强烈了。
回想起沈尧光为他细心涂抹烫伤药膏的那天，再到今日两人并肩出行，这些点滴的快乐回忆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他前行的路。
他坚信，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些珍贵的记忆将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无论风雨兼程，都能给他无尽的勇气与力量。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带他们到了一个公园。
正值酷暑的工作日下午，周遭略显空旷，偶尔能看到一些妈妈带着孩子在玩水，还有几对情侣在树荫下坐着休息。
沈尧光没进公园，他沿着行道树径直前行，在拐角处的一家花店买了一束白花。
离开花店后，右转走了一段上坡路，上面有一个墓地。
看到墓地，思归“约会”的雀跃心情悄然平静下来。
他跟着沈尧光在狭窄的步道上拾级而上，最后，停在了一个墓碑前，上面写着墓主人的名字——“姚月清”。
“这是……偲偲姐的哥哥？”
思归不由脱口而出。
闻言，沈尧光满脸惊诧地回头，眉头紧锁。
“你知道？”
思归轻轻点了点头。
“听偲偲姐说的，说她哥几年前去世了。”
正值草木葱郁的盛夏时节，旁边的墓地多被野草肆意侵占，而姚月清的墓地却显得异常整洁，杂草被拔了个干净，墓前的花虽然有些枯萎，但看得出来没过多长时间。这说明姚月偲、沈尧光或者其他亲戚朋友经常来这儿。
沈尧光把花束打开，插在墓前的石头花瓶里，然后双手合十，闭目静立。思归也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后合十了双手。
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窒息感，虽置身于陆地之上，却感受到了溺水般的无助。
姚月清的事，他虽已有耳闻，但亲眼看到他的存在却是另一回事。
也许用“存在”一词，并不准确。他已不在人世，却比任何有血有肉的人都更加真实而沉重。
思归的目光落在沈尧光那合十祈祷的背影上，他想，他会跟姚月清说些什么呢？
沈尧光在那儿站了很久，他终于动了动，思归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一个他自己都没想到会问出来的问题。
“沈尧光，你喜欢过姚月清吗？”
沈尧光震惊地转头看他。思归以为他会说“你在说什么傻话”，以为他会言辞激烈地否定。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是月偲说的？”
他虽然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但思归的心却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偲偲姐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些，是我瞎猜的。”
他从沈尧光脸上读不到丝毫感情。
“马上就到五周年了。”
他说完便向来时路走去。
从沈尧光惊诧的神情不难推断，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已经看出他对姚月清的感情了。所以，此番同行或许并无深意，不过是假期闲暇之余，顺道探访故友之墓。
若真要赋予此行意义，那便是沈尧光对他的一种接纳与信任，允许他陪伴左右，共同缅怀他的挚友。
然而，在思归心中，事情的发展却有另一番意味。仿佛是神明在警示他。还真是一位爱管闲事的神明呢。自始至终，他都明白，他永远赢不了沈尧光心里的那个人。
可即便如此，每当沈尧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与关怀，仍能在思归心中激起层层涟漪。神明似乎洞察了这份微妙的情感波动，于是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让他亲眼目睹沈尧光在姚月清安息之地所做的深情祷告。这一幕，无疑是对思归内心深处那份不切实际的幻想的一次无情打击。
我没想。他这样告诉自己。虽然现在心如刀割，但总有一天会没事的。
他对沈尧光的爱意，总有一天会淡去，只剩下对恩人的感谢、对年长友人的纯粹的感情，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喂，快跟上来啊，走了。”
见他傻站在那里，沈尧光回头喊他。
“哦、来了！”
思归开朗地回道，快步朝沈尧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