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原来这个人也会笑啊。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想，我希望他能多笑笑，我希望他的笑容只属于我一个人。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安的涟漪。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对这个救了他的男人有了别样的感情。这让他感到既狼狈又困惑，便想打开电视分散一点注意力。平时他几乎从不开电视。

电视里的画面却让他轻飘飘地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看到他以前Parasol的队友们正在卖力地演出，他们笑得如此灿烂。

这是他被开除后第一次看到昔日的队友。

以前他们总和工作人员一起商量染什么颜色的头发，以求更有辨识度。而现在，被公司开除、没了去处的他竟然来到了这样一个小镇，把头发染回了黑色。电视中的队友与这样的他一比，显得愈发耀眼夺目。

他想换台，但握着遥控器的指尖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僵硬地如同被魔咒定住，动弹不得。

各种情绪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并非热衷于唱歌、跳舞或表演，也未曾展现出任何天赋。他只是渴望被需要、渴望被爱，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让他倾尽全力、不顾一切。

或许，即便没有李修竹的事，他也是迟早要被淘汰的。当他失去一切，躲到了这个小小的角落，终于找回了一点自我，再回首望去，那个他曾经置身的世界，变得如此耀眼，如此遥不可及。

见思归木然地站在那里，沈尧光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了头。

“怎么了？”

“……把电视关了。”

“不是你开的吗？”

“嗯。我……动不了了。”

思归颤抖着伸出手，想把遥控器递给沈尧光。他想松开手，手指却像被强力胶黏住了似的，怎么也无法松开。

“放松！”

沈尧光拉过他的手，把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朝电视机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明还留恋得不行！”

从未越雷池一步的男人，突然毫无顾忌地直言不讳，思归满是汗水的手瞬间松了开来，遥控器就这样轻轻地落入了他手中。

思归想他才没有遗憾，也没有留恋。他根本不适合那个花花世界，他也不喜欢。

他想这样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脱口而出的却是撒气的话。

“那你呢？对设计师完全没有留恋了？”

“……什么意思？”

“工具箱里有一个带着Light logo的尺子。沈尧光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Light吧？”

沈尧光没有否认。应该就是他没错了。

“你对那个华丽的舞台，就没有丝毫卷恋？”

“完全没有。”

回应他的是平静到没有语调起伏的声音。

说完，沈尧光关掉了电视。

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听不出一丝后悔。真是个义无反顾、坚决果断之人。

而他则为自己空洞无物的内心而深感羞愧。话未出口，泪水已不受控制地滑落。尴尬、委屈、不甘、气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使他难以自持。终于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原来我也应该在那里面的！我也有很多粉丝！他们都很喜欢我、支持我！反而是我妈妈、舅妈，还有表弟表妹，从没说过爱我……”

真是太丢了，沈尧光一定讨厌死他了。

思归一直想被爱，每当听到粉丝的尖叫声，那一刻的喜悦总能暂时填满他的心房。但现实却很残酷，正如偶像对粉丝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一样，粉丝之于偶像也同样遥不可及。

“别哭了。”

是沈尧光低沉、带点不耐的声音。

思归趴着回应道：“我才没哭！”

“……真厉害，总能睁眼说瞎话。”

“烦死了！”

他竟然用这样的口吻跟恩人说话，自己都受不了自己，哽咽愈加停不下来。

一边哭还一边恼羞成怒，真像个笨蛋。

“……你一定觉得，我就是个心高气傲、无可救药的家伙吧！”

“没有。你只是一个渴望被爱的别扭鬼。”

“……”

“就因为渴望被爱，才去纠缠那个什么演员的吗？”

“我才没有，我没有纠缠他。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前辈，但他要跟我发生关系，我想过拒绝的，但是想到只要忍一忍就能一直有一个关系亲密的人了……谁知道被拍了照片后，人家就翻脸不认人了……”

说出口才发现是多么的陈词滥调。最后，还是他的错。又不是人家绑住他、勉强他的，不愿意就说不愿意便好了。

只听沈尧光叹了口气，好像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

一想到他对自己彻底失望，思归心中的不舍和难过便如潮水般涌来，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泪水更加汹涌。

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他听到壁橱开合的声音，沈尧光好像又坐回到原位。剪刀裁布的声音透过桌板，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简直不敢相信，在这种情况下，沈尧光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工作。

他既不安慰自己，也没有就这样离开，而是开始既定的流程。思归觉得气闷，又感到一丝心安。

他本来打算等沈尧光走了再偷偷溜回自己房间。现在他就在旁边，思归也不好意思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了。

剪刀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缝纫机有节奏的声音。可以感觉到一阵阵轻微的震动。这声音虽显嘈杂，却带着一种舒缓的节奏。他来了这里后，就已经对这声音熟稔于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放声大哭过了，此刻感到疲惫不堪，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游泳比赛。在缝纫机有节奏的震动中，他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整个人昏昏欲睡起来。

“好好去床上睡！”

他被摇醒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他抬头一看，突然有个东西怼到了他脸上。

“啊？这什么啊？”

他一惊之下抓起来一看，是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掀开沉重的眼皮，瞥见了一只兔子毛绒玩具。它穿着条纹粗花呢的衣服，那双蓝色的纽扣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

“爱哭鬼需要一个伙伴。”

沈尧光随意地说道。一边整理着桌上的碎布和线头。

“……是你做的？”

他以为沈尧光已经讨厌死他了，只一心扑在工作上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可他却给自己缝了一只兔子。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他感动地想哭。他揉着红肿的眼睛，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

这时，沈尧光伸过手来揉乱了他的头发。

“真丑！”

被他这样调侃，思归还是忍不住不出声。

“从小到大，我就没被人说过丑！”

“那我就是第一个这么说你的男人。”

“哈？”

很明显，沈尧光不是那个意思。但思归的脸很快因为他的这句话红了起来。对自己这种明显的反应，他感到懊恼，不假思索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是第一个！早就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啊！我是傻子吗？！我在说什么啊！

思归的腿都麻了，他挣扎着站起来，狼狈地跑回了楼上的房间。

他扑到床上，抱紧了毛绒兔子。看着兔子的纽扣眼睛，心中涌上一丝暖意。同时也为自己刚才的话深感羞愧。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后悔地无以复加。

沈尧光才不在乎他和谁发生关系，但此刻，思归第一次后悔自己与李修竹发生了那种事。

虽然过去他也曾因对感情的渴望而受到伤害，也曾因背叛而后悔，甚至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恶心。但这次不同，他并不是后悔那种行为本身，而是不想再想起那段经历。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自己太不在乎自己的的身体了，因为没人在乎他，他也便不珍惜自己。

然而现在，他第一次希望自己没有陷入那样的境地，他希望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是沈尧光。

“……啊？”

他为自己的想法震惊，在床上坐起身。

“什么跟什么嘛！”

“都怪他说那种奇怪的话，让我的脑子都不正常了。”

自己是不可能跟沈尧光有那种关系的。

但是，当他想到沈尧光那双曾经粗暴地揉他头发的手，可能会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脑子，紧紧抱住他时，他的心里便涌上一股暖流，这让他的整颗心都刺痛了起来。

与李修竹的接触从未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他告诉自己只要忍过去就行了，内心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可现在，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他却满脑子都是沈尧光的身影。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但他又马上摇了摇头，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怎么可能是爱情呢？沈尧光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了他一把，他一定是把感激当成了喜欢。

他开始问自己，他到底喜欢沈尧光哪点呢？沈尧光虽然最后帮了他，那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一开始他也想把思归赶走，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温柔。

“可他却做了这个给我……”

他又看了看怀中的粗花呢兔子，高兴地心都揪了起来。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虽然他不知道实情，但沈尧光放弃大好事业躲到这样的偏远小镇来，明显跟他不是同一类人。

“……不过，他给丽姨做的那套衣服，真是天才啊！他才是真正有天赋的人，而且会把自己的才能活用到日常的工作中去，跟我真是有天壤之别呢。”

不知不觉自己想的尽是沈尧光的优点。

他虽然总是板着一张扑克脸，态度也冷冰冰的，但会在意外的时候展露一丝温柔。如果觉得饭好吃也会直接说出来。

他的手十分好看，长长的、骨节分明，做起东西来特别灵活；偶尔露出的微笑简直让人无法抗拒。

“……没错，我就是喜欢！怎么样，你有意见吗？”

思归对着兔子，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就算喜欢也不能改变什么。更何况沈尧光还有一个已经离婚但关系还不错的前妻。

回首往事，他发现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他所追求的东西。即使偶尔觉得已经握在手中，那份满足与拥有也如幻影般转瞬即逝，从指间悄然溜走。为了不再让自己受到伤害，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抱有过多的期望和欲望。

想想还挺有意思。其实他对李修竹并无好感。只是因为不想失去业内唯一可以信赖的前辈的支持，便轻率地接受了跟他的那种关系。

可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时，他倒不能那么随便了。

沈尧光不可能喜欢他，他们也就不可能发展成那种关系。

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会一赌气就选择逃避。

哪怕是此刻，他也很想逃。

但这不仅仅是他自己单方面的感情问题。沈尧光帮了他，他要是就这样自暴自弃地逃跑，就是忘恩负义了。

他有义务保护自己被拯救的身心。这份责任使他必须坚强独立，好好生活。

若此刻，在丑闻的阴影还未散去之际，他贸然逃离，很可能会再次暴露在风口浪尖上。

所以在风波平息之前，他不会离开。这段时间，他会学会照顾自己、独立面对生活的种种挑战。这不仅是对他自身的救赎，更是面对沈尧光最真诚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