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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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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卓岸闻言点点头说当然好,他也挂着丝极淡的笑,曲柳要和他说卓燃爱听什么类型故事时,他倏尔起身,兀自朝外,再不愿细听。

显然他很快在卓燃小朋友身上体会到了挫败感。

起先他给讲的是三只小猪盖房子的故事,卓燃却童心已泯似的提出质疑:小猪又没有手,它怎么盖房子;大灰狼吹一大口气就能把房子吹倒吗,才不可能。

他转念说同他讲壁虎断尾的故事,谁料三岁的小朋友已然清楚壁虎断尾这种真真实实的自卫行为的存在。

最后的最后,绿色小狗的科普故事才令卓燃打起兴趣,听得饶有意趣。

扪心自问,卓岸的观念里一直是不愿要小孩的,如今亦然,原因有二,担心他这个畸形家庭的产物会无形中变成下一代的加害者;再有是不想有小孩长成跟他似的冷血动物。

这两项令他从骨子里抗拒与任何小孩相处,也不愿从书本里学习正确科学的相处方法。恰巧曲柳婚前检查出子宫内膜有异,怀孕的可能微乎其微,且还算是医生委婉的说辞,除了长辈对此有微词,于他而言这简直不算问题,甚至算加分项。

婚后,卓岸会歪缠着曲柳在书房、在浴室、甚至狭小的车内流连忘返,套子在卧室床头柜,时常会起了贪性不愿拿,直到曲柳检查出怀孕他才知晓自己因心大犯了多么荒谬的错误。

为孩子去留的事,那时卓岸与二老大吵了一架,双方猩红着眼剑拔弩张,卓岸分毫不退让。末了曲柳又轻又韧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我想生下他。她坚持。

不得不说,尽管他这个爸爸的存在像个摆设,曲柳还是将卓燃教得很好,他机伶乖巧、嘴甜讨人喜,不像他小时候孤僻冷漠、倔得要死,是以卓燃绝不可能长成像他似的性格;就连杨秀水夫妇也一改从前的冷苛严肃,最大程度宠溺家中的新生命。卓岸想,他所担心的那两种情况大约永远也不会发生。

甚至小朋友出生后,他仿佛也能从这个独/裁压抑的家中彻底脱离出去了,想曲柳便回来一趟,除了曲柳会埋怨几句他不恋家,再无管束,这样的日子最好永远这么过下去,别脱轨。

关灯前,卓岸试探卓燃小朋友睡着与否,低声问:“妈妈昨天跟燃燃讲的什么历史故事?”

“负荆请罪呀。”卓燃迷糊糊的。

卓岸喉头忽地喑哑。

很久之后,他回望今日,在想倘若这时候就发现自己的错处好好挽留,没有后边一圈事,曲柳大概率是会留下的罢,不过这一切只能是他清曙无眠的臆想。

回到主卧,曲柳已然熟睡,她一双素手放在枕边,十指葱白纤纤,自然蜷曲,修剪得当、保养得极好的指甲盖如同一抹弯弯的月牙,指头微微红润,与指背的白形成强烈视觉差。

卓岸最爱她这双手,性癖作祟会卷她指头在舌尖舔/舐,齿间不轻不重的力道也会咬上去,因此她向来不做美甲,顶天了涂涂护甲油。

如今,十个指甲纷纷缀着夸张的水钻亮片,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卓岸侧躺下,指腹捏着她的手,摩挲,凹凸不平的手感,他在想,近三个月在南半球忙项目时好像没注意回曲柳的微信,到后来便没再接到过跨洋电话或消息。

一开始没怎么在意,现在回想,她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生闷气的?

他竟怀念曲柳和他吵吵闹闹,气极了甚至叉腰大声骂他“混蛋”的瞬间,而非现在,冷静到了无生气的状态,这次又要持续多久?

他忽觉犯难,不自觉加重了力,指尖有什么东西脱手的感觉。

隔日醒来的曲柳发现她小指的钻不见踪影,留下个凹印,显得突兀,丑兮兮的。她也没太当回事,下床整理床褥,枕头一揭,小钻石却赫然塞在下边,反射出碎亮的光,这是谁的杰作她倏地明白了。

-

这天周六,冷空气荡荡悠悠,好在天边一轮晴日还算有存在感,给东城的冬日增添了丝丝温度。

夏明韬约着卓岸在篮球馆打球,他和卓岸是打小认识的好友,是杨秀水女士教育卓岸时说的“狐朋狗友”,但夏明韬本人坚决不认同,他自诩益友。

再说,卓岸那人骨子里坏劲比谁都足,小时候他见他冷着脸从家里头出来,猜到可能是钢琴没练顺坦被他妈给训了,便凑上去说要带他去玩篮球。结果一群高年级的把他们给赶走占了场地,夏明韬气得要死也只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结果卓岸不作声去把他们自行车轮胎给戳烂了,一伙人推着车走回去的。

二十多年,他见过太多给卓岸使绊子遭到报复的事情,夸张的一次是曲柳,当时还是他女朋友,被人玩黄段子兜兜转转传到了他耳朵里,不知道卓岸捏死对面什么把柄,那人跪在他脚边磕头直认错,额头的血渗进眼睛里,十分瘆人。

这事夏明韬一直没敢告诉曲柳,当时曲柳可觉得她男朋友人畜无害、温软无邪。也就他脑子灵清,知道卓岸是个报复心理强得要命的人,当然了,也是个顺毛捋,你顺着他,万事不愁。

“接球!”夏明韬将球丢给刚换完衣服进来的卓岸。

卓岸手一勾,将球摘下。

夏明韬了解卓岸的球风,快准狠,凌厉且锋芒毕露,但今天明显觉察出他兴致不高。

连后加入的赵拂也看出来,问:“怎么了小卓总,有什么心事?”

赵拂也是东城人,开了家做大数据软件基因的公司,得闲会出来打打球,跟卓岸是在球馆遇见的,被他球技吸引,便主动递话,对面原先还不大爱搭理他,出于礼貌简单应了句,后来球场上两队切磋过才对他有了几分好颜色,用对方汗湿了额发、漫不经心却张扬的话来说——“打得还行,就是你体力跟不大上”。

把赵拂一愣,旋即笑开。他比卓岸大了几岁,加上早年在国外勤工俭学把身体造得差劲,回国开了公司才缓过气来知道锻炼保养,确确实实比不上他。

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了,私下常聚。

卓岸将球掷走,拧水灌进一口,拿毛巾擦了把薄汗,坐在凳上,手肘抵着膝盖,背弓着,球衣贴着脊骨,线条勾勒明显,他耷着截莹白的脖颈,低声说没怎么。

赵拂与夏明韬对视一眼,后者耸肩,都不知所以。

“是不是你前阵子忙的项目有什么问题,说说看,兴许我能给点建议。”赵拂也擦了把汗,毛巾顺手叠好放边上,在他旁边坐下边说。

夏明韬心想赵拂还是认识卓岸时间不够长,不够了解他,游戏公司的事卓岸一直得心应手,忙归忙,起码夏明韬从未见过他为工作闷沉沉的。

要他猜的话,无非是曲柳给他气受了,而且还挺棘手难哄的那种。

“曲柳不跟你说话了?”夏明韬见他不语,试探问。

果不其然,卓岸抬首,有了回应:“倒是说,就不和以前那样了,来来去去都是燃燃的事。”

夏明韬:“嗐,我还以为怎么了呢,燃燃不是你儿子啊,你也真是,那么大个人跟孩子吃醋,我就说嘛,曲柳什么时候会跟你闹真的,哪回不是哄着你,果然是你在作。”

卓岸眉尾牵抬,手指自己:“我作?”

夏明韬:“可不是,曲柳消息轰炸你,你嫌人家烦,好吧她忙别的去了,你又在那较劲,故意不回家等她跑公司堵你才开心,要不就故意喝得醉醺醺说不出话变成闷葫芦才回去。就一个字,作!”其实夏明韬想说就两个字“贩剑”的,但他没这胆。

卓岸点头,“好就算我作,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她——”

“她不来哄你了是吧?”夏明韬直接戳破替他形容。

在他看来,曲柳这样洗手作羹汤的妻子可遇不可求,还替他生了个那么讨人喜欢的儿子,偏偏卓岸像个铜墙铁壁似的不懂珍惜,对待感情就喜欢放风筝似的,松一松线再紧一紧,真不怕哪天这只漂亮风筝被云里一阵风给刮走了。可规劝的话讲多了卓岸要烦要恼,经历使然,他不高兴别人在他耳朵边搞教育。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额,山就不……”夏明韬语文没学好。

“山不就我,我就山。”坐着不知何时开始默然不发一语的赵拂开腔说。

“啊对,你去哄她嘛。”夏明韬说,“你还是以前恋爱谈的少完全不懂女生,比如说,曲柳和你说燃燃,说明她很在意燃燃,并且大过于你,那你怎么能吸引她的注意?当然先是听她说,并且和她一起聊燃燃,这是你们的共同话题,这才能增进感情。”

见卓岸眸色有抗拒的意味,夏明韬继续补充:“我知道你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小孩,但燃燃聪明可爱懂事嘴甜,又是你和曲柳生的,你肯定不至于会讨厌他吧?现在不是非常情况么,你就陪陪儿子讨曲柳欢心怎么了,难不成你想感情淡下去,或者曲柳哪天受不了你总这样一人潇洒不管家里,然后跟你离婚?”

卓岸面色遽然一黯。

夏明韬自觉失言,告了句歉。

“你说是不是赵哥?”夏明韬找帮手。

好一阵赵拂才颔首“嗯”了声,唇角幅度很淡。

-

清早送完卓燃去兴趣班学滑板,曲柳在离体育中心不远的图书馆看专业书,教材枯燥乏味、密密麻麻的字混在一起,可当她静下心来,将这些一个个剥离记下来,并且复述度越来越高、效率愈发快时,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三个半小时仿佛弹指一挥间,时间以脑子里的知识点丈量才有厚度,曲柳关掉震动闹钟,步行回体育中心。

路边的树光秃秃,只剩枝桠横逸,太阳光稀薄,风稍稍一吹显得萧瑟。

体育中心门前空地极大,一辆厢式货车停在那,送水工盖着磨边的鸭舌帽,眼睛被帽檐遮盖,大冷天的只穿着件黑短袖、一条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肌肉健实,扛水跟举白菜似的轻松,他专注脚下,仿佛路过的行人、急切的鸣笛声、甚至美妙的天空都与他无关,他只管自己迈的步子稳当不稳当。

电梯来时对方腾出手替她挡了下门。曲柳察觉,微微点头示谢。

待她来到滑板场地,老师却告诉她小孩被他爸爸接走了。卓岸?电话适时响起:

“妈妈,吃肯德基呀,爸爸奖励我今天好多动作一学就会,给我点了好多好多东西,有鸡翅、汉堡包、可乐、薯条……”

电话那头有道低沉的声线,应该在要电话,不一会儿听筒熟悉的声音传来:“曲柳。”

“是我,你别让他吃太多,容易上火。”

“他看起来挺开心的。”椅子上的卓燃捧着可乐咕噜噜喝,小腿啊在空中荡秋千。

“你们在体育中心路口那家店吧,我马上过来。”曲柳到后从卓燃手里拿下只啃得差不多的鸡翅,小家伙要吃别的好吃也被她制止了,嘴巴一撅,泪豆子在打转。

曲柳弯下腰说:“燃燃还小,吃多容易嗓子难受,还咳嗽,还记不记得上次万圣节藏了很多糖果偷偷吃,结果去雷伯伯那里打针的事了?”

“这是爸爸奖励给我的,他答应我可以吃的。”卓燃委屈巴巴。

“那燃燃想感冒变难受,幼儿园也去不了吗?”她又问。

卓燃摇头,眼睛对着满桌子食物恋恋不舍。

曲柳放软语调:“既然是爸爸的奖励,燃燃又很想再吃些,那让爸爸帮你挑最后一个吃掉好不好?”

“好。”卓燃点头。

卓岸本以为自己无意中打破了曲柳与卓燃母子间的规矩,正旁观对话,听到这,倒是认真帮卓燃挑了盒土豆泥给他吃完。

回去时,曲柳自然而然牵起卓燃小手往外走,丧偶式婚姻让她径直带着人往自己车位走。

临上车才回身,看向稍晚一步、同样习惯使然去开自己车的卓岸,“你车上没有儿童座椅,燃燃跟我一辆车吧。”

卓岸挑眉颔首,表示同意。

两辆车一道往光雾路去。

回到抚柳园,车库停着杨秀水低调的宝马车,是老人家去外地当志愿者回来了,杨秀水作为私立高中的副校长,外人看来她不端架子、待人亲渥,她本人时常在外做些义工或志愿者,也一对一赞助了数十个贫困山区孩子的学费生活费,更是叫知情者钦佩。

卓岸不以为然,他深谙杨秀水大义在外,对内却要十足十的把控、不容反驳,导致她这人在他眼里十分割裂,你讲她好,可自己切身感受并不假;你讲她不好,外人同你反驳她多么优秀善良。次数多了外人还觉得他在发疯。

是以,他并不愿见到杨秀水,甚至到生厌的地步。

曲柳辨出他看见那辆车时眉毛一拧,眸底的抵触,靠近他身旁说:“卓自怡晚上会来吃个饭,燃燃很想他姑姑了,你也一起见见?”

一只温暖细靡的纤手伸进了他的掌中,握住手指。

卓岸对她的主动亲近睽违已久,他垂眸,在思忖,夏明韬的建议兴许方向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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