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寨自那日捉了三个南夷人后,便扩大了巡山范围,尤其是在捉人地点附近展开严密排查。循着踪迹线索,很快让无明寨众发现了坑底的马车和粮食。
巡逻的小队长眼尖,“这莫不是军粮!快报给当家的。”
灯火昏昏,忠义堂内,无明寨的当家人围坐一处,桌上摆着一份朝廷通牒,这是午间有人用强弩射来钉在瞭望塔的,还有一把霉烂粮食,这是清晨巡逻队在山周发现的。
秦辞面色凝重,郑末一脸忧郁,丰潋薄唇微抿。
秦辞道,“没想到南夷也有长脑子的时候。”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就被动了。
“这明摆着,他们劫了人家军粮,把军队引过来,可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郑末没想明白。
丰潋摇摇头,“无明寨应该只是个幌子,我听说前不久,南夷换了首领。”
郑末恍然大悟,“新首领初生牛犊不怕虎,想在老虎胡子上拔毛。”
丰潋点头,“只怕又要有战事。”
秦辞不管朝廷如何,眼下无明寨情况危急,“寨主,朝廷若强攻,无明寨无力抵抗。”
丰潋微微笑道,“这次估计要新仇旧恨一起清算了,宁王应该很迫不及待,不如就将旧恨坐实。”
“寨主,你是说劫持宁公子做人质。这……”秦辞劝道,“宁公子现在是郡王了,劫持来恐有不妥。”
“看起来越不妥,我们的底牌就越大。”丰潋道。
郑末云里雾里听着两人商讨,也插不上嘴,秦辞稍微明白些,“原来寨主是抱着与朝廷商谈的想法,我以为咱们无明寨注定要败退逃亡。”
丰潋摇摇头,“当年的残弱将士好不容易寻得的落脚地,怎可轻言放弃。”
秦辞抱拳,“好,算我一个,秦辞誓死跟随将军!”
郑末也道,“将军,算我老郑一个!”
这时非尘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寨主,该药浴了,随贫僧去泡澡。”
秦辞将丰潋推出来,近日丰潋已可下床,但行进需依靠轮椅。
朝廷讨匪的消息刚传来时,他心里其实已经绝望,带着颗大不了鱼死网破的心,想着走一步算一步。
没想到寨主竟仔细想了前途和退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心下感动。又想到当年若非有寨主帮助,他也挺不到康复从而与妻子儿子团聚。
前尘往事扑面而来,秦辞眼角闪起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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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宁相野在蒋冉身边跟着,紧催紧赶着,协助他渐渐摸清了真相,基本与他们猜测的一般无二,蒋冉连夜将结果报给上峰曾参议和宁王爷。
北军将领连夜商量对策,决定将计就计,表面上仍做出要攻打无明寨的样子,并下通牒给无明寨,告知一月后发兵,同时把这个消息在外面散布开去。
而北军注定要厉兵秣马,准备应对可能随时挑起战火的南夷。
宁相野知无明寨暂时没有危险,南夷无非是想分散朝廷兵力,把注意力引走,然后趁火打劫。不知南夷首领看到事情发展与他预料相符,会不会笑我朝愚蠢。
无明寨的事情上他略略放下心,与林无觉告别后,便回府睡了许久。
再睁眼时已接近黄昏,他叫来宁柯,“小柯,伺候本公子更衣,本公子要出去散散心。”
宁柯高兴,公子出门一趟,回来后觉也睡得好了,精神也变好了,“公子,你今日心情好?”
“好的清风吹过,都能飞起来。”宁相野逗宁柯。
宁柯咧了咧嘴,“之前公子吓坏我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像害了相思病似的。”
“什么病?”宁相野表情怪异。
宁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就是那个,相思……哎哟,公子我错了。”
一个爆栗落在宁柯额头,他捂住脑袋叫唤。
收拾停当,宁相野又变成一副翩翩模样,仿佛周身都带了仙气儿,“走吧,小柯。”
两人是光明正大从王府正门出去的,被套上麻袋,是在走出半条街后发生的事情。
麻袋取下,宁柯呜呜哭泣,“好汉,我家公子还没吃饭,让我们吃顿饭再劫我们行不行?”
刚露出脑袋听到宁柯如此说的宁相野内心感动,“小柯,公子不饿。”
“公子,你太可怜了,又被劫了,呜呜……”
“小柯,你也被劫了。”
宁柯一听更悲伤了,“呜呜,真的啊……”
劫匪看着主仆二人,愣是插不上话,只好硬生生打断,“宁二公子,随我去无明寨做客吧。”
是个清瘦的年轻人,他将两人的手绑在前面,打了个死节。
一听是“无明寨”,宁相野跃跃欲试,兴奋之情明晃晃挂在脸上,“你们寨主派你来的?”
年轻人冷脸,恶狠狠地道,“还能有谁?宁王府欲攻打我们,今日我们便劫持他的公子,他若杀一人,我们便在你身上割一刀,看看最终能割多少刀。”
“哦。”宁相野听了,微微失望,年轻人转头对外面的人喊出发,宁相野拦住他,“且慢。”
“这么走,晚上王府发现我不见,很快就能找到我们,”他问,“你功夫怎么样?”
年轻人抱臂,“还轮不到你怀疑我的功夫。”
“给我松绑,我留一封手书,你翻墙放到我桌子上,这样王府短时间内就不会找我,绝对有利于你们寨主的计划,你看如何?”
年轻人不擅于思考,但觉得宁相野说的没什么毛病,料想这一身贵气的公子在他眼皮子底下也跑不了,于是找来纸笔,待宁相野写完,又绑了手,运起轻功朝王府的方向去了。
宁相野推开车帘,看到门外马夫带着个大斗笠,他喊了声,“这位大哥……”
大斗笠抬头,露出一半满是刀疤的脸,粗声问“怎着?”宁相野跌回马车,捂住心口,“好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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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晃悠悠往山上去,比上次往山上走不知舒服多少,他和宁柯与那个年轻人大眼瞪小眼,宁相野道,“这位少侠,我看你眼熟。”
年轻人看他看了几眼,“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宁相野脸凑近些,“你再仔细看看。”
年轻人道:“像我娘的观音像。”
“没错,我就是观音。”宁相野闭上双眸,靠在车厢上,不再说话。
到山上时已经夜深,宁相野与宁柯被推着走了一路,宁相野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叫醒了一旁昏睡站岗的小兵。
两人被带到柴房,推了进去,“劳驾弄点吃的。” 宁相野对年轻人道。
“事情怪多,等着。”
“南无阿弥陀佛,我会保佑你娘的。”
年轻人翻了他个白眼,锁上门走了。
宁相野寻了个舒服的角落靠着,闭目养神。
“公子,公子……”宁柯凑过来喊他。
宁相野问:“什么事?”
宁柯说:“手疼,要不想办法把绳子解开吧。”
“不要。”
“为什么?”
宁相野:“你看手上被勒出来的红痕,可爱不?”
宁柯扁嘴:“我看着心疼。”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宁相野往后仰着头,不知想起什么,勾起了嘴角。
宁柯不理解。
没多久,那个叫赵光的年轻人从门上的木窗缝扔进来两个窝头,此时不能挑,宁柯弯腰,被捆着的双手并用半天才捡起来,递给宁相野一个,“公子,对付吃些吧。”
宁相野怜爱地看着宁柯,“乖,给你要的,你都吃了吧。”
宁柯泪目。
没有水,嘴唇干裂,宁相野省着力气等着天亮,脖颈刺痒,泛起片红,应是被蚊子盯了,一时也无法抓痒,只能忍着。
星子落下,天际由晦暗转为明亮,中间不过隔了个半梦半醒的间隙,宁相野被斜斜射入的阳光晃了眼,睁开眼皮,他翕动嘴唇,觉得干渴,他哑声道了句,“天亮了。”
宁柯拱着稻草,吧唧两下嘴,没醒。
过了不多久,传来人的声音,锁链落下的声音响起,宁相野坐正,见到昨日那个年轻人侧身让开,换一个玄色身影站在门口,而那人正定定看着他。
宁相野咧开嘴,哑着嗓子打招呼,“你好啊,又见面了。”
丰潋低头看着眼前亮度不一的灰色,唯有那道身影最为明亮,将四周的灰暗比了下去,他的眉眼、鼻梁、嘴唇,落在眼中,构成一副唯美的水墨画。
“宁二公子,宁郡王,宁相野,”丰潋慢慢走过来,蹲在他的面前,“宁薇姑娘。”
宁相野一整日未进米水,昨夜又实在未休息好,整个人憔悴的不行。
他抬眸,眼神澄澈,荡漾水波,他注视着丰潋,“你能看见了。”是“你”,不是惯用的“大当家”。
他想抬手,摸下大当家的脸,奈何手被束缚,举到一半被丰潋按下去。
丰潋问,“如何?”
宁相野露出一个缠绵悱恻的微笑,“真好。”然后晕了过去。
丰潋将宁相野抱起,他勉力撑着站起,一步一步走地缓慢,每走一步就如同踩着钢针,但他走得极其稳。
装晕的宁相野感受着胸膛温度,莫名觉得很安心,终于阖上了疲惫的思绪,沉沉睡了过去。
刚刚醒来的宁柯:我仿佛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