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觉托人放出了消息,四处游历,难见踪迹的非尘大师近日已经到了云京。
这引起云京杏林的震惊,上至太医院下至民间医馆,都产生了骚动——神医出现,可不是抓住他好好求教探讨疑难杂症的天赐良机?
林无觉默默功成身退,他当然不会说,这位神医可是他费了好大力气,专门用一艘大船,大老远从湖州运来的。
消息沸沸扬扬,隐匿在民间巷陌的无明寨寨众,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郑末挥挥手,召集众人,“盯紧每条街,别让其他人抢了先机,昼夜蹲守。”
而秦辞甫一听到消息便已经出马,他与郑末兵分两路,带人访遍云京大小医馆。
两个粗布麻衣的农民背着身,好像在倒腾自家农具,实际上一人低声对另一人说,“这人是不是世子画像上那个人?”
另一人回过头,用透着精光的眼仔细瞧了瞧,“是他,那个叫‘二当家’的人。”
“走,行动。”
在林无觉的吩咐下,两人在云京的大小医馆附近已潜伏多时,为的就是这一刻。
其中一人装着咳嗽,由另一人扶着,嘴里念叨着,“老张头……咳咳……你就为了省那点马车钱……咳咳咳……不肯带我去城郊破庙…咳…找神医,等我病好了,还你钱还不行?”
老张头生气,“老李头,你咳成这样,还不是怕你在路上就咳没了命,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老李头,“咳咳,你不知道啊,我这痨病非神医不能看好啊……快带我去城郊破庙……”
说着“老李头”一口气没上来,咳晕了过去,老张头扶着他,一边叫着,一边狠狠掐着人中。
秦辞刚才听到了“城郊破庙”心下激动,便上前礼貌打听,“这位大叔,请问你们说的神医是谁?不瞒您说,我正在寻找可治疑难杂症的神医,不知能否也与我说说?”
“这你都不知道,那可是灵隐山来的非尘大师,那么有名,竟然不晓得。”
“神医如今在破庙做甚?”
“听说神医在那里开了义诊,说是专门给百姓解决疑难杂症的。要去赶早,不然排不上队了。”
秦辞道了声谢,快马小道往城郊飞奔而去。
神医确实在义诊,病人却都是安平侯府家丁。
秦辞在后面排着队,丝毫没注意,身后并不曾有人陆续过来,即便着急,看到桌旁坐着的僧人,他心下也就落了定。
终于轮到他,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非尘看了他一眼,“阁下左心曾受过伤,如今已是无碍了,不知阁下看什么?”
“大师,家里人病了,想请大师去瞧瞧。”
非尘看了眼天色,“今日恰逢义诊最后一天,就让你这家里人做贫僧此行的最后一位病人。”
非尘脸色不变的说着,心里默念,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这是破了一小戒,来日定要宁二公子好好补偿于贫僧。
他收了宁相野给的一本孤本经书,经林世子转交于手中,再加上与已故宁王妃有旧,非尘自千里远赶来。
秦辞伸手请:“大师,事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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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明寨的二当家和三当家在为神医之事奔走的时候,便把“宁薇”的事情抛在脑后。
相比一位寨主夫人,无明寨的两位副当家人显然觉得,治疗大当家的双眼是更为切峻的事情。
其实“宁薇”并未再出现在外界眼中。
自宫中归来次日,宁王被皇帝专门传进了宫,同时一道圣旨自宫内传来,是皇后懿旨,皇帝加盖玉玺的加封敕令,敕封宁王府二公子相野为云宁郡王,暂留云京,及冠后再行封地。
宁相昭眼神复杂,小野得到皇后喜爱,已经封为郡王,也是皇帝准允了的。是否说明帝王减轻了忌惮,而他也不必再在六部底层混迹,终于可以安心向上谋求了吗?
宁相野捧着圣旨,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他把圣旨交给宁相昭保存,“兄长,我回房了。”
“小野,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宁相昭合理怀疑。
“应该没有闯祸。”宁相野还算自信。
“那就好。”宁相昭拍拍宁相野的肩膀,把圣旨收了起来。
黄昏时,宁王风尘仆仆回来,脸色深沉,宁予上前解去宁慎披风,“王爷,是否用晚饭?”
宁王摆摆手,“去叫小野过来。”
宁相野早晨与宁王见了面,点了卯,不知何事又叫他过去,料想与今日敕封有关。
一进门,便见父亲沉重脸色,他轻声道,“父亲回来了。”
宁王示意他坐下,推给宁相野一碟糕点。
“父亲……有事,不妨直说。”宁相野双腿并拢,十分乖巧。
“小野,皇上今日与我讲了无明寨之事。”宁王站起,负手走了两步。
“父亲,是我不好,未曾与你说起。”原来是擅自见皇后的事,虽然说过后会被阻拦,但宁相野还是被迟来的自责打败,于是提前道歉。
“其实,你讲的都对,讨匪不是最好的选择,”宁王端起茶饮了一口,“你与我说说,如果是你,将如何安置无明寨?”
宁相野不假思索,“招安收编,给寨众和村民建立籍册,与他县一致,不仅能实现安置目的,纳入税收,还可增加税银。”
宁王摇摇头,“你说的对,但皇帝不在乎这点税收。”
宁相野站起,“那他在乎的是什么?伤病老弱不是他的子民吗?”
一想到为了所谓战争搏杀冒险的将士被弃置不顾时的悲伤,想到有人差点被乱石砸死,也要强撑冒雨归队的坚毅,想到自给自足自安自乐的无名村的与世无争,不解和愤恨便无法控制,他压抑下这种情绪,尽力让自己冷静。
宁王站在儿子身后,伸手按在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轻轻拍了两下,表示安慰,“小野啊,我知道你志不在朝堂,所以你不晓得,很多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云谲波诡,就该有其他人牺牲?”宁相野难过低下双眼,他双拳握紧,深感无力。
“你可知,虎爪山周,藏着极其丰富的铁矿,皇帝是要在那里建立装备精良的军队。”
宁相野猛然抬眸,他了然了。招安绥靖,要磋商、交流、沟通,要安置、补偿、推行。前后下来,没有三年无法完成,不如讨匪来得干净痛快。若他是皇帝,他也如此。
“什么时候的事?”
“皇帝登基后就着手进行了。”
“我明白了,父亲,讨匪之事,儿子不再多嘴。”宁相野松开拳,意气也随着低迷下去。
宁王叹了一口气,“小野啊……”末了只是道,“恭喜你成为郡王啊。”
宁相野道,“托了父亲的福,也恭喜父亲成为皇帝肱骨,心腹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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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明寨上,忠义堂内,灯火通明,二当家三当家带着小秦桓,还有春华绿芝等人站在丰潋床前紧紧盯着,一动不敢动。
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军医喜萱也凑过来,定要见识见识,这所谓神医如何能化腐朽为神奇。
非尘双手合十道了句:“诸位还请退后,贫僧要拔针了。”
非尘先将丰潋头顶穴位的某根银针取出,丰潋眼前蒙着一圈白布,轻轻皱眉,他听到有人对他说,“寨主可尝试转动双眼,再睁开,告诉贫僧是否有看到什么东西?”说着白布被取下。
秦桓伸长了脖子向丰潋,“寨主大大今天就能看见了吗?”
郑末把秦桓的小脑袋按回,“小宝,别出声。”
丰潋转动起沉睡许久的眼球,他微微睁开眼,眼前蒙起一层微黄的光,他看见许多团雾气,每团雾气高高低低,原来那是人影。
他将所见之物告诉非尘。
非尘点点头,“可见寨主之伤病并非不能医,只是需要假以时日,且配合药浴,才能尽快好起来。”
他开始伸手拔针,“贫僧现在开始取下其他穴位银针,之后寨主会再度回到之前的光景,陷入黑暗,请不要着急,这是正常的。”
丰潋点点头道谢,非尘起身,寨众于是叽叽喳喳围上非尘问这问那,非尘一一解答之,充满耐心。
春华无心道,“大师扎一针,寨主就能见到光了,为什么之前的大夫明明说没得救。”
非尘道,“许是那大夫平庸,水平不及贫僧。”
水平不及非尘的喜郎中“哎哟”一声,这一声叫春华反应过来,她捂着嘴,“抱歉抱歉哈,没注意喜大夫在这。”
秦辞道,“各位,大师舟车劳顿,先让大师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非尘挂上一个普度众生的微笑,“明日诸位也可找我看诊。”
郑末赶紧回家准备重金请神医给妍娘安胎,这可是难得一遇的机会啊,神医给安胎,生出的宝宝一定天赋异禀,他这般想。
一切似乎向好,丰潋听着外面热闹,轻轻闭上双目,心沉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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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近几日有事上朝,无事归家,偶尔去北营点个卯,曾山如今成了讨匪参议,便替宁王关照起了北军,倒也算有条不紊。
而今日宁王正欲回王府,却见副将等在宫门,副将请王爷前往北营议事,宁王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副将凑过来耳语,宁王脸色微变,“快走,去北营。”
宁相野近日低沉,恹恹靠在贵妃榻上,也无心逗鹦鹉小白,宁柯在一旁苦口婆心,“公子,至少吃一口。”
推开宁柯递来的粥碗,“本公子近日辟谷。”
林无觉匆匆忙忙进来,“听说了吗?”
宁相野没有精神地看他一眼,“又是逃学出来的?”
“这不重要,小野,王爷有和你说什么吗?”
宁相野:“说的事多了,你指哪件?”
“北营的粮草被人动了。”林无觉道。
宁相野直起身,“谁敢?南夷都不敢这么干。”
林无觉摇摇头,“说出来怕你伤心。”
“你说吧,伤心是不会的。”他已经没有能伤心的地方了。
“无明寨的人。”
宁相野看了看天,这离谱过天的事都能发生,莫非自己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