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那日，孟子穆提着一包黑芝麻去找莫迟，准备跟莫迟一起包汤圆。

却在莫迟门口遇见一个男人。

那人剃着光头，身材偏瘦，个子却很高，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黑色运动服，坐在莫迟门口的台阶上，手里夹着一支抽了一半的烟。

那人在烟雾缭绕中眯着眼睛看向孟子穆：“你谁啊？找我哥？”

孟子穆皱着眉看过去，然后便愣住了，足足有五秒他脑子一片空白，直到那人开始不耐烦：“问你话呢，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下一刻，孟子穆条件反射般将手中的芝麻扔了过去。

烟头在袋子上烫了一个洞，黑芝麻顿时劈头盖脸洒了那人一身。

“艹，你找死啊！”那人说着扔掉烟头，站起身，一脚踢过来。

孟子穆侧身躲过，拔腿就跑。

“你他妈站住！”那人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追。

孟子穆一直跑到小区门口，正好撞到拎着菜进门的莫迟。

莫迟见状立刻将孟子穆护到身后，一拳将那人锤倒在地，然后对方的脑袋死死按在地上，另一只手用力攥住他的两条胳膊，用一种孟子穆从未听到过的阴冷的声音说：“曾宇，你再敢碰他试试？”

曾宇冷笑：“表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胳膊肘向外拐。这人又是谁？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才是你弟弟！我从监狱出来半个多月了，你管过我吗？你知道我这个春节怎么过的吗？我他妈睡在桥洞底下跟一个流浪汉抢吃的，要不是正好遇见来找你的狗仔，我还不知道你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闭嘴。”莫迟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冷冰冰的，“再多说一句我就卸你一条胳膊。”

“你打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曾宇突然大声喊到，“让那边的狗仔好好看看，大明星是怎么虐待他弟弟的！”

莫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要去掰他胳膊。

“莫迟！”孟子穆喊他，“你冷静点。”

莫迟一顿，回头看孟子穆，只见孟子穆坐在草地上，双手抱膝，抬头看向自己的目光泛着红，声音颤抖且迷茫。

莫迟心中一痛，也顾不得管曾宇了，起身向着孟子穆走过去。

小区保安及时赶到，莫迟淡淡道：“这个人不是我们小区的，麻烦以后不要让他进来。”

“好的好的。”保安连连保证，两个人一人架着曾宇的一条胳膊，将他“请”了出去。

莫迟半蹲在孟子穆身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轻轻将手搭在孟子穆的肩上，半晌才道：“对不起，我保证不会让你再见到他了。”

孟子穆没说话，木然地起身对着大门旁边的草丛里去了。

草丛中蹲着的狗仔慌了，磨磨蹭蹭地起身，露出个讨好的笑容，非常识趣道：“对不起，哥，我这就删，马上删。”

说着当着孟子穆的面将录好的视频删掉。

孟子穆没理他，弯腰在草丛中扒拉了两下，找到一个微型相机，二话不说删掉了里面的照片。

这下狗仔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

孟子穆将相机扔给他，淡淡道：“好歹是半个同行，谁不知道谁啊。”

说完才再次回到莫迟面前，扯了扯嘴角，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问道：“所以，你是当年那个口罩哥哥吗？”

莫迟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下，轻轻点了点头。

*

孟子穆读初三那年，曾经带头欺负他的那个人去了外地读高中，而接替那人“职业”的正是曾宇。

曾宇那时候长得人高马大，比这群初中小鸡崽儿们高出一个头，体重更是一个人顶孟子穆两个。他对上孟子穆几乎是天然的压制，更别提他还经常带着别人一起上。

孟子穆本也习以为常，直到偶然的一次机会，他正蹲在墙角双手抱头承受着四面八方的拳头时，突然听见有人远远地叫了一声曾宇。

然后曾宇他们竟然都住手了。

孟子穆不敢抬头，只是眼珠子往前方瞄了一眼，只看到那人坐在自行车上，单脚着地，戴着黑色的口罩和黑色的帽子。全身上下包得严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孟子穆听见曾宇叫那人哥。

曾宇嬉皮笑脸道：“哥，我跟同学闹着玩儿呢。”

莫迟当然知道不是，他淡淡道：“过来，回家了。”

曾宇满脸不情愿，但还是乖乖过去了。灵魂人物走了，其他人也觉得没意思，便都散了。

剩下孟子穆，对着莫迟离开的方向，默默盯了很长时间。

从那以后，只要曾宇带人打他，十次中有八次会被突然出现的莫迟拎走。

孟子穆很清楚，对方这样做不是为了救自己，只是为了管教弟弟。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因为对方的存在，他过得比以前舒服了一些。

再后来有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宇下手太重了，莫迟居然没有直接带曾宇走，而是下车当着孟子穆的面，给了曾宇重重的一巴掌：“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不许再欺负同学，你当没听见是吗？”

曾宇猝不及防被打得偏过头去，立刻火了：“你他妈凭什么管我？我爸妈都不管我你管？你又不是我亲哥！”

莫迟气极反笑：“很好，舅舅舅妈不管是吗？那我下次直接报警，让警察来管。”

孟子穆听见警察这两个字，突然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莫迟的裤脚，在莫迟看过开始缓缓摇头。

他试过报警的，但自己这点伤在法律意义上连轻伤都算不上，他们无非是被批评教育，最多关几天，等出来后会变本加厉地打他。

莫迟从被孟子穆饱含无奈的眼神震颤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说，带他去了医院。

为他付了医药费，并等医生包扎好后打车送他回家。

孟子穆第一次对这个人生出感激，他想，对方也不是完全只为了他弟弟的。

那天莫迟回家后跟舅舅舅妈大吵一架，他说曾经带头欺负孟子穆的那个人之所以没事，是因为对方家里有背景，而曾宇没有。所以如果他们再不好好管教曾宇，迟早有一天曾宇会把自己搞进监狱。

他舅舅舅妈确实慌了，狠下心来揍了曾宇一顿，每天放学去接他，然后把他关在家里不让出门。

与此同时，莫迟每次演出结束后，路过孟子穆的学校，都会偷偷去看看他，悄悄跟在他后面，送他回家。

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孟子穆没有再被人打过，这让莫迟松了口气。

而这时正好有一家经纪公司看中了莫迟，想跟他签约。莫迟临走前，再次找到孟子穆，给了他自己的联系方式：“如果曾宇他们再欺负你的话，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孟子穆攥着那张纸条，抿了抿唇，低着头小声问道：“你要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呢？”

莫迟点头：“还不确定，要忙一段时间，等过年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吧。”

孟子穆抬起头看着他，问道：“那你能把口罩帽子都摘掉让我看看吗？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

莫迟笑着摸了摸个头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孟子穆的脑袋：“等我回来再让你看，嗯……不过说不定我回来之前你就能见到我了呢。”

那时他没想到的是，孟子穆的确在他回来之前就从大荧幕上看到了他，但等他回来，却很多年都没看到孟子穆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