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里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他进入画境前救下的新娘，四百年前的事情却与未来重叠，这绝对不该是巧合……

锣鼓声还在继续，林中山雀骤然惊起，盘旋着飞远，陆明意回忆着姑娘那一瞥的神色，脚步不由顿住，凝着喜轿的方向出神。

谢霜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在想什么？”

“没什么。”陆明意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隔了良久忽然问，“你说，人有没有再世轮回？”

他本没想要谢霜风的答案，随口问过就去追赶喜轿，却没想到在擦肩的时候听到了回答：“轮回么，这得分人。”

陆明意微微侧过了目光，又问：“什么叫分人？”

其实谢霜风并不擅长交谈，但还是耐心地给他解起了惑：“寻常人死后自然会入轮回，但被献祭给神祇的人却不行。”

他看着那抹在冰天雪地间缓缓前行的红色：“死于淫祀的人，本质上是将灵魂献给了神祇，这是入不了轮回的。”

陆明意没有刻意去问，谢霜风却好似心有灵犀一般，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没有轮回吗？

*

四百年前的山神庙远比四百年后要富丽堂皇，红墙琉璃瓦，飞宇嵌着各种名贵玉石，十八重檐角下悬着一只只金制的铃铛。

山风一过，犹如神明低语。

众人停在庙宇前，随行的喜娘掀起轿帘，牵着姑娘的手走下喜轿。

姑娘盖着喜帕，鲜红的嫁衣上用金线织着五谷丰登纹，细看下每一缕金丝都泛着莹润的油光。

祭祀的仪式繁琐复杂，正前方，祭祀一手持着祭幡，一手持金箔纸折成的柳枝，口中念念有词，柳梢扫过供奉的炉火，带起明亮的火光。

他持着燃烧的柳枝，将徐徐坠落的星火洒向姑娘：“嫁入了山神庙，以后你就是山神的人了，莫要再回头，栖霞百姓会铭记你的奉献。”

绣嫁衣的金线是浸了桐油的，星火一落就沿着裙摆燃烧起来，绚烂的火光很快便要将姑娘吞没。

陆明意只知道活人祭祀，却没真正见过祭祀的过程。

原来是将人活活……

陆明意有些按捺不住，手在孤月刀鞘上蹭了几个来回：“谢兄，这没道理。”

哪怕明知是幻境，也看不得这种情形。

若换作寻常，他现在早便抽刀向前，但当看到身边的人时，总觉得理应问上一句，合该如此。

谢霜风盯着他看了几息，目光又落在那枚金铃上，无言抬手。

一缕霜雪红梅的味道在发间散开，陆明意眨了一下眼睛，好似得了准许，孤月骤然出鞘。

他动作极快，召出的刀风却很柔和，吹得竹枝轻晃，一路越过手舞足蹈的祭祀，直朝着姑娘掠过去。

熊熊燃烧的焰火顷刻间便熄灭了。

这风来得奇，祝祷的祭祀停下念动咒语，周围的镇民乌泱泱跪了一片，又惊又喜：“是……是山神显灵了？”

这么一跪，就显得还站着的两位格外出挑。

陆‘山神’反手归刀入鞘，又从竹枝上揪了片叶子：“山神没显灵，是你们祖宗显灵了。”

祭祀惊喝：“你们是什么人！”

陆明意一时嘴快：“太微……爱管闲事的人。”

他改口改得快，但耐不住身旁人离得近，谢霜风从姑娘烧得焦黑的裙摆上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他身上。

太微宗？

祭祀手里的柳枝就要燃尽了，明火渐渐暗下来，很快就剩下零星的火花，他索性扔下柳枝，重重将祭幡杵在地上。

十八重檐的金铃随之轻响，掀起一阵涤荡魂魄的音波。

这一击是借了神祇的几分力量，寻常人根本无法抵抗，谢霜风竹枝轻扫，蕴藏在其中的剑意骤然撞上迎面而来的神力。

只一击，犹似山倾的铃音便戛然而止了。

场面混作了一团，祭祀心中大骇，扭头就要逃，可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拽住了衣袖。

他往后看，是那个被活祭的姑娘：“你……你想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姑娘温婉的嗓音像是有神力一般，顷刻抚慰了惊慌失措的镇民们。她依旧浅笑着，把仅剩的那截柳枝放进祭祀手里，“劳驾，能将仪式继续进行下去吗？”

“我要见祂。”

混乱的众人阒然无声，看着姑娘大气不敢出，那件用来祈求五谷丰登的嫁衣被烧去了半幅，她身上、手臂上，到处都是灼伤。

可她笑得像寺庙里慈悲俯瞰众生的菩萨。

场面太过诡异，来送亲的人都是些寻常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当即被吓得魂飞魄散，更有甚者干脆脖子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陆明意倒觉得稀奇，叼着竹叶凑上前，左右看着：“姑娘，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睛。”

被火舌灼过的伤口血淋淋的，姑娘像是感觉不到疼：“有劳公子惦念，我没有被附身，也没有被胁迫。”

那尾巴尖长的柳枝像是烫手山芋，祭祀哪里敢接，战战兢兢地撑着祭幡，才不至于瘫到地上去。

他怕得快要抽过去了，姑娘还在重复地问：“可以吗？”

陆明意看热闹不嫌事大，用刀鞘捅了捅祭祀的腰侧：“人家姑娘都这么求你了，你倒是答应啊？”

你说得轻巧，有本事你来啊！

祭祀在心里快要把陆明意祖上十八辈骂一遍，祭幡被都抖成筛子，任凭他怎么摇，重檐下的金铃都没有再响。

“别摇了，你就是把它摇断了神铃都不会再响。”陆明意当然有本事，只不过用的不是自己的手，他贴心地帮祭祀抬起手，接下了那一小截柳枝，“你看，很简单啊，只要这样，再这样……”

柳枝扫过炉火，短暂而急促，顷刻点燃了剩余的半幅嫁衣。

姑娘眼瞳中闪过一抹幽蓝，这一次，陆明意离得近，轻而易举嗅到了隐藏在焦煳中的霜雪味。

大火淹没了姑娘的身影，直到最后一刻她还在笑。

山间狂风大作，十八重檐金铃齐响，点点流光从灰烬中浮现出，随着铃声向着山神庙的正殿汇聚。

寻常百姓看不到这一幕，祭祀也看不到，凛冽的寒风像是刀子一样，片刻不停地割着血肉。

镇民疼得哭喊：“是、是山神发怒了！”“是你惹怒了山神！”

“我惹怒了山神？”陆明意抬眸看着神殿慢慢凝聚出的身形，冷嗤了声，“呵，你们见过山神吗？”

镇民痛苦地指责停了一瞬：“我、我们当然见过！”“你休要狡辩！”

“你们究竟是爱戴山神，还是将山神当成了你们的私有物。”陆明意置若罔闻，视线越过满地摸爬滚打的镇民，看向最后方的人，“你早就发现了？”

谢霜风手里的竹枝再次碎开，皦玉色的袍裾穿过众人，他四下扫了一圈，选中了山神庙前的一株梅树，折下一截粗细合手的老枝。

唯独没有回答他。

这种无奈的感觉太熟了，陆明意反而被激起了斗志：“你……”

他正欲说什么，一声长啸从正殿里传出来。

从昨晚十点开始写到现在，我不是沙雕小甜饼吗？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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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山神娶亲（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