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昀一怔，继而道：“说了。”

“我原本也觉得陌诉心机未免太深沉，但都是自己人，倒也无所谓。”知淮叹了口气，“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也要思前顾后，还牵扯他人，我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息昀不语，他现在心思速转，忽然觉得他的计划有了变故。

原本他们是打算宫内解决一切，但是眼看着归麓手握大权，单纯逼宫未必能成，息昀便要造反。

兵将谋士在这多年谋划中已经齐全，他的计划已经走到了中期，但是当知淮说出陌诉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忽然涌现了一股不安。

知淮没察觉，还在说：“原本想提醒你注意一些，然而他又战死了，我想着人死如灯灭，再说这些未免有些低劣，加之他既已身死，此事也就了结了，不必说出来让你平添些别扭。”

息昀沉默了许久，他忽然叹了口气。

那日琼华宴上，息昀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本来这事也算过去，但是他今夜与知淮闲聊，忽然觉得犹如灵光一闪，骤然想起为什么之前想不起来那个背影像是谁。

他当初看见那背影就觉得别扭且奇怪，非常突兀。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背影属于谁。

现在他想起来了。

陌诉。

一个死了四百年的人，看见他的背影一时认不起来也是正常，更何况自琼华宴回来，他便忙于混淆视听，去画楼上香都是停故代劳，自己便将那件事抛于脑后。

他将说这件事说与知淮听，知淮皱起眉：“你没看错？”

“不确定。”息昀道，“只看见他一闪而过，但我觉得那就是他。”

“可他的命与法宝相连，那法宝几近碎成齑粉，没有生还可能。况且如果他没死，为什么不和我们见面？”

这也确实无法解释。

知淮又道：“我后来与他因你有些口角，他可以不来找我，但又岂会不来见你？”

息昀道：“那背影如何解释？”

“陌诉出身大族，有亲生兄弟三人，我见他的二弟，与他容貌很是相似，乍一看我还以为是陌诉复活了。”知淮道，“那日琼华宴他们兄弟也去了，说不准你见到的是他二弟……不过他二弟近日和归麓走的很近。”

息昀道：“无论是谁，总要提防一些。”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去查，你安心下界救人。”知淮说罢递给他一张纸，“我们需要的东西，有三件在人界，一件在魔界，还有一件在天界，天界那件由我和渊虹去取，人界的就需要你这次下界，顺势找回来。纸上是大概的方位和线索，你要多加小心。”

知淮知道息昀的能耐，很少说出多加小心这四个字。

息昀去看他，知淮道：“上古之物，必然危险重重，即便是你，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幸好你身边还有个苍晗。”

息昀点点头，知淮犹豫再三，斟酌说道：“你要不要将你三百年前托我炼制的丹药带上？”

原本安静的息昀听到这句话骤然伸出手，按在知淮的肩上，他难得激动，倒是把知淮吓了一跳：“怎么？”

“那枚丹药你要帮我好好保管。”息昀盯着知淮，语气郑重，如同那药是他的命一般，“无论我出了什么事，哪怕我死了，你也不能用它救我。”

知淮皱起眉：“师弟，你当初要我炼那丹药，我用了一百年时间才成功，那是能让仙神死而复生，聚拢魂魄的神药，我本以为你是要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但你如今又这样说……你究竟要拿那丹药做什么？”

“那丹药与我而言是最后的希望。”息昀道，“我若要用它，会提前告知你，除此之外，师兄，你万万不可动他。”

知淮炼丹和医术堪称天界第一，不过他为了不出风头，并不让外界知道自己的能耐，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一点。

所以当初息昀想要一枚几乎不可能炼成的丹药时，毫不犹豫就找到了知淮。

知淮果然不辜负期望，那丹药娇贵，要特殊保存，寻常人保存不当，药效就会失灵，所以现在也一直在知淮手里保管。

知淮见息昀如此严肃，也只好答应：“我知道了，说起丹药，苍晗昨天找我，请我找药材，他要炼些促进修为的丹药，说是给你其他徒弟用的，此事你可知情？”

息昀心念一动：“我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药方你见过？”

“见过，确实是好药。”

“那便听他的。”息昀慢慢道，“我猜有一个人的药会有些许不同。”

知淮笑道：“那我便回去让他们制药了，你明日一别，千万小心。”

息昀无声应下，叮嘱知淮盯好陌诉家的动向。而知淮离开后，息昀也打算回房间检查一遍明天下界要带的东西。

他刚走进自己的院子，就看见自家庭院中央的万年松上坐了一个人。

魔君拎着个酒葫芦，眼睛已经闭上，手和酒葫芦都垂在空中，他斜斜倚靠在树干上，好似随时要掉下来，偏偏他随夜风晃了晃，不动如山，这便让人分辨不出他究竟醉没醉。

息昀安静上前，纵身而上，轻盈地落在树梢。

树梢不吃力，然而仙人立于其上，却纹风不动。

息昀伸手，轻轻取过酒葫芦，就在他的手指碰在葫芦的瞬间，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息昀毫不意外：“在这做什么？”

“喝酒，假寐，等你。”苍晗也不睁开眼睛，阖着眸子轻轻捏捏息昀的手腕，“太子走了？”

“等我做什么？”

苍晗笑了笑，把酒葫芦递给息昀：“我珍藏美酒，天界的东西都是三界最好的，唯独酒不够烈，这是我从魔界带来的，尝一尝？”

息昀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果然是好酒。”

苍晗睁眼：“酒量见长，你以前喝不了这么烈性的酒。”

息昀心想：这三百年在天界，偶尔也有需要借酒浇愁的时候，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慢慢累积起来，酒量也强了不少。

他不爱喝酒，但有时候当真太累了，总要靠酒才能一夜无梦。

三界、东宫和一个梦魇缠绕在他周身，重负让他举步维艰。

只不过这些都没有说出来的必要，息昀将酒葫芦递还给苍晗：“你只是来喝酒？”

苍晗笑道：“烈酒洗愁肠。”

息昀想：胡扯。

所以他也不说话，就安静盯着苍晗，苍晗很快就败下阵来：“我来看看你。”

息昀知道他还没说实话，也不追问，跳下树梢就往房间里走。

果然他还没走出三步，上面的男人就忍不住开口了：“那个叫陌诉的——”

息昀眼皮一跳，停下脚步回头看苍晗。

苍晗在树上坐直：“他对你的心思藏的很深啊。”

“等了这么多天，终于忍不住要问了？”息昀道，“我并不知情。”

“我信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苍晗道，“不过他竟能忍住千百年不与你说，倒也是真能忍。而你听到他如此深情款款，可有遗憾之意？”

“没有。”息昀漠然道，“我对他毫无此意，便是知道了他的心思，也无从谈起遗憾。”

“未曾怅然若失？”

“不曾，我只当他是好友。”

“那你也只把我当做好友？”

息昀蓦然回首，看着苍晗：“不是。”

苍晗目光灼灼：“那我于你而言是什么？”

息昀沉默片刻：“不可说。”

“是不可说还是不想说？”苍晗问完这句话，也沉默半晌，忽然又笑道，“你这几天每日去画楼祭拜故友。”

息昀道：“日后也都由停故代劳。”

“很好。”苍晗很是满意，“不然看着也是很讨厌。”

苍晗没去把陌诉画像撕了已经是非常给面子，毕竟魔族向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旁人的指责他们全然不放在心上。

息昀想了想，最后还是咽下想说的话。

你何必和一个已经死去几百年的人吃醋？

不过眼下人死没死也不一定，还是少谈起为妙。

息昀道：“回去休息，明天就要走了。”

苍晗把酒葫芦一甩，息昀拂袖接住，魔君跳下松树：“烈酒送美人。”

说罢便走了。

第二天清晨，息昀带着苍晗和紫蔼离开天界，前往人间。

微夙这个时候不爱冒头，乐得自在，风雩和飞琼倒是恋恋不舍。

息昀道：“过几日就换你们跟随我。”

风雩道：“我与师弟一起么？”

“看情况罢。”一边的停故道，“若是下界当真如情报所说那般危险，大公子怕是要一直跟着仙君，没办法回来换人休息的，到时候可能是二小姐、四公子和五公子轮流下界。”

苍晗笑道：“我倒是无所谓，跟着师尊也乐得自在，只是如今下界危险，更有些魔君和大妖兴风作浪，稍不留神就会送命，师弟师妹们还是要勤加修行，免得到了人界出什么差错。”

这话意有所指，息昀不动声色，只是瞥了一眼众弟子。

看来紫蔼此番人界一行，不能善了。

“听你们大师兄的话。”息昀淡淡道，“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也不可懈怠。”

众弟子应下，息昀转身，身后跟着苍晗和紫蔼，向人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