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共情舱内。

范书遇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片雪原。

他低头，发现自己的双脚上不知为何攀满了冰。

前方，两道身影渐行渐远，范书遇眯着眼睛，伸手拼命地抹开落在眼睑的雪花，不知道是泪还是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范书遇只是毫无章法地搓着眼睛，试图看清那两个背影。

“喂————”求生的本能让他大声呼喊起来，在天地间，狂卷的风把呐喊带到了那两人的耳边，两人同时回头。

他们站在几十米外，定定地看着范书遇。

范书遇努力地想要凿开脚上的冰，可是他双手被冰刃刮伤，汩汩渗出血，鲜红蜿蜒而下，像几条红丝带，缠住了他的尘缘。

范书遇走不动，他试图摔倒，试图敲碎冰块，可是他反复被固定在原地，站在风雪之间，站成一座雕塑。

冰逐渐往他的腹部攀岩，范书遇手还可以动弹，他双手作喇叭状捂在唇边呼喊：“小白！！三亭！我在这里！！”

“过来帮帮我——”范书遇朝两人招招手。

他们转过身的时候，范书遇就看清了两人的脸。他心里燃起希望的火苗。

可是颜伊白和苏三亭都没有动，他们甚至转身要离开。

范书遇一愣，声音更大了些：“小白！我在这里——”

没有人理他。

范书遇意识到不对，他从求助变成了求救，寒风的温度不曾改变，可是范书遇的心却越来越冷，直到苏三亭突然转头，朝他小跑而来！

范书遇喜上眉梢，但，当苏三亭走近的时候，他却听到苏三亭说：

“老大，我们要走了。”

“你不要再喊了，我们帮不了你。如果一定要带上你，我们可能也走不出这片雪原。”

“我会想你的，老大。”

说完，苏三亭和颜伊白肩并肩，在雪原上踩下一个个脚印，延伸到天边。

“老大，我们不会再跟着你了。以后你就要自己一个人了，我希望你能走出这片雪原，你要好好活下去。”

苏三亭最后的话还萦绕在范书遇耳边，如同一串咒语，把他的身心都铐上枷锁。

“喂。”范书遇喊了声。

“喂....”

喂....这不对。这不应该.......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范书遇低下脑袋，看着自己腿上的冰柱，想。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

范书遇正在虚拟场景内接受测试，共情舱安安静静地，可是几秒后，它突然剧烈地都动起来！

“滴滴滴滴————”

急促的警告声从舱侧传来，窗外的人闻声看去，发现指示表的数据开始乱跳，两个指正疯狂晃动，整个共情室都充斥着噪音，王梅感受到耳鸣，连忙捂住了耳朵。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同事唰地站起身，面色紧张。

C337眉头紧蹙，但并不慌乱，他朝着探视房内的方明正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别担心。

随后，他们看到C337忽然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坐在共情舱内，沉浸在虚拟场景中仍然没有恢复神智的范书遇。

C337扣下操作台把手，共情指示表逐渐恢复平静，指针也不再疯狂舞动，他把检测的量度扩大了。

此刻被检测者的情绪空前波动，以至于震响了共情舱。

C337打开了舱门，但没有拔掉范书遇脑门上的栓，众人通过玻璃窗看到了范书遇的脸。

他在哭。

王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她差点喊出声，于是赶紧捂着嘴巴，震惊不已，瞳孔微微颤抖着。

方明正脸色一变，攥着的拳头紧了紧，手臂止不住用了劲。

C337也很震惊，他是离范书遇最近的人，所以更能清晰地看到范书遇的表情。

此刻的范书遇泪流满面。

他的眼泪如同珍珠般，从眼眶内滑落，“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范书遇哭得伤心，双目无神，可是眼尾发红，眼睫毛湿漉漉的，一眨眼就能挤出来晶莹的泪珠，眼波流转，波光粼粼，像湖面上起了雾般氤氲。

共情舱能找到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一举击溃。

方明正等人看到，C337突然伸出手。

他手上带着白手套，慢慢抚上了范书遇的脸颊。

C337缓缓地叹了口气，眼睛里染上心疼和不舍，连用指腹捻掉那眼泪的动作都格外地轻，好像生怕把面前人碰碎一般。

“...怎么哭成这样了？”窦章嗓音带着磁性，又低又闷，泛着点苦涩，轻声哄，“你看到的都是假象。”

虽然知道共情舱内的人听不见，窦章还是哑着嗓子，一下下擦掉不停地溢出来的泪水：“好了，好了。对不起，我做得不对。”

“不要哭了好不好？”窦章低低呢喃，他望进范书遇的眼里。

窦章在这一刻承认自己有点后悔。监察局给范书遇定制的全息场景是苏三亭和颜伊白的离开，他没想到范书遇看到以后会这么伤心。

“C337！你在干什么？！”探视房的同事一下反应过来不对，猛地站起身，打开了对话口冲着室内喊。

“共情检测还没有结束！你怎么回事？！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窦章又微微颤抖着目光凝视着范书遇的脸，他关闭了全息感受系统，范书遇渐渐抽离了虚拟场景。

但是此刻范书遇还处于“真空”状态，因为他仍然坐在共情舱的椅子上。

突然地，空气中响起两道“滋滋”的卡带声。

“什么情况？”

方明正立刻警觉起来！

转瞬间，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

“卧槽，怎么了？！恐怖袭击吗？！”

同事条件反射抱着头蹲在了桌子下。

王梅板着脸冷静处理：“喂？喂？怎么回事？11层的共情检测室没电了！”

“报告，检测到有不明物体侵入系统毁坏了电力枢纽！正在派人抢修，请稍安勿躁！”

王梅闻言抬头想看方明正，可是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此刻，窦章嘴角一扬。

他慢慢撤掉范书遇脑门上的东西，他知道范书遇的自主意识正在恢复，他架起范书遇的手，把人抱在怀里。

从共情舱出来，有半分钟的缓冲时间，这个时间里，被检测者仍然会呈现出潜意识的第一反应。

于是窦章凑在范书遇耳边低声问：“最后一个问题，范书遇先生，请你迅速作答。”

“在明珠港口的赛博精神病面前，你推了你的死对头窦章一把，那个时候，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语速低缓，尾音一扬，像哼着歌一样撩人心弦。

怀里的人动了动，在半梦半醒间被窦章骗得意乱。

“我...”

“”只是不想看到他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他脸上还爬满了蹒跚的泪痕。

窦章闻言脚步一顿，左胸腔内有东西狂跳。

“那他还能怎么报答你？只能眼巴巴地跑来救你了。”窦章笑。

*

E105几乎是在断电的一瞬间就推门出去，走到隔壁，他要闯进检测室，可是四周太黑，检测室大门有防御，很难硬闯。

这么一会儿功夫，窦章已经牢牢抱着范书遇，半分钟过去，范书遇清醒过来。

窦章给共情舱设置了无痕流程，范书遇并不记得自己在全息虚拟场景里经历了什么。

所以他清醒后感受到巴在脸上的泪痕，有些困惑。

“嘘。”窦章压低声音，“别出声。”

他走到左侧玻璃窗，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布谷——布谷——”

两声暗号传来，窦章嘴角一扬。

紧接着，“哐当！”“吧唧！”的声音袭来，范书遇瞪大眼睛，他看到自己和窦章一同从11层的监察局大楼里摔了出去！

狂风在耳边刮过，范书遇的金发顿时飘起，好几搓扫到了窦章的脖颈和下巴，窦章垂眸，紧紧拦着范书遇的腰，带着人跳楼。

上次他一个人跳，这次抱着范书遇一起跳。

范书遇大脑宕机，刚想动，窦章就撑出伸缩链，一辆飞行艇出现在他们正下方。

“老大！快上来！！”林为洵扯着嗓子喊。

窦章稳稳落在飞行艇上，后头窗口，E105眯着眼睛盯着他们。

林为洵把着方向，掉了个头，油门加到最大，飞行艇猛地轰出一个响屁，唰地奔离监察局大楼。

窦章没闲着，他从后座上捞过来一个数字望远镜，而后怼在眼睛上眺望。

画面内，E105消失在窗口。

但很快，窗口处被丢下来一个东西，那东西在空中缓慢地坠落，轻飘飘的，像纸。

窦章调大了倍数，拉近目镜，看清了空中的是什么。

一张正在自焚的面具。

此刻范书遇被窦章揽在怀里，他甚至坐在窦章的大腿上，范书遇顿时浑身难受，刚想站起身，却被窦章拦了拦，“别动。”

“先看看。”窦章递给范书遇望远镜。

范书遇冷着脸用胳膊抵挡，他手指轻放在太阳穴，义眼自动开始扫描那东西。

于是范书遇也发现了，那是面具。

“E105，这小子不简单。”窦章仰着脑袋，喉结突出，“也是来救你的。”

“你看，书。果然有人想保你。”

*

窦章重新把望远镜怼在眼睛上，他看到监察局大楼乱成一锅粥，而有个人影从大楼侧面速降，开了义体隐入旁边的假树内，钻入深巷中，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窦章发现那人身上有微弱的光。

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