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阿古丹的哼声，比之泽尔的白眼还浓郁地嘲讽意味如此明显。“真的只是在泼你脏水吗？若无神逝，他们何至于带上整个战门成员包围木雅，要我们交出你？！”

泽尔停下脚步，挣脱开他的掌握。泽尔眼睛已然适应黑暗，视力恢复他才看到阿古丹后背上的金色纹身，獠牙狰狞的天眼髑髅像在黑暗中如此清晰甚至醒目，似活了般盯着泽尔。

泽尔微怔全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只觉额间那道因修为尽失而隐没的天眼欲睁开与之呼应。

阿古丹见罢，索性背对他展示自己的纹身，问道：“害怕吗？”

泽尔摇摇头，思索着说出自己的感受：“看第一眼的确会让人心生恐惧。奇怪的是恐惧之后却有种让人获得安宁的力量。就好像在死亡之后迎来了新生，因死亡产生的恐惧化为面对新生的勇气。最后，发现生命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程，轮回就是永恒。”

阿古丹闻言扬唇浅笑，所以啊，人的关注点都是基于自己的欲望出发的。神官求长生，想要重获灵力不竭，想要寻找天眼狐族或灵皇转化能量的机窍奥秘。所以在看到他背后三眼髑髅像时才会只关注其额间天眼，以为那是吸纳能量的关键，而非造像本身。神官感悟不了轮回与永恒之间的关联。即便他身为九天合璃宫神官，研究地星能量万年也还是没参悟神无具象的含义，他追求躯体不朽却不知物质本性是空。

阿古丹转过身面向泽尔，目光灼灼的望着他说道：“你果然是尤拉！”

尤拉二字让泽尔瞬间清醒，他如何能抛下所有留在此域。他那十年里仅见过几次面的妹妹还在蜀州生死不明，他迫切的想要结束这场混乱，因为在即将到来的农历新年里他要带一个人回昆都恳请父辈们的祝福。下一秒，阿古丹健硕的胸肌、腹肌、肩胛肌,等等肌就展示在了泽尔面前，不怪泽尔目不转睛。深邃的雪山内部，极端黑暗中，阿古丹的身体散发着微弱金光，让人无法忽视。

泽尔怀疑阿古丹也遭玉化。他猛地伸出手在阿古丹胳臂上捏了把，充盈满手还是温软的触感。泽尔摁着其心经脉络从手臂至手腕一路滑下把到阿古丹的脉搏，不浮不沉，节律均匀。泽尔确定阿古丹的身体健康，机能正常。

等泽尔丢开阿古丹的手腕，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有病啊！”阿古丹收紧被泽尔撸过一遍的手臂，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泽尔见他反应这么夸张，也懒得多解释，哼笑调侃道：“这么冷的天，你却赤膊光身，也不知道谁有病。我摸摸你到底有没有脉搏，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阿古丹扫过泽尔那被冰缂战衣包裹得玲珑剔透的身躯说道：“就算我不穿衣袍也比你好，你看看你自己，下界什么纪年不知道吗？裹成个木乃伊似的，会吓到他们的！”

泽尔下意识收拢衣领，一摸只有冰冷贴肤的冰缂战衣，才意识到自己从沙海淘的衣袍早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木乃伊？！我肌肉紧实、身形饱满！我像木乃伊吗？你见过木乃伊吗？你困居雪山哪都没去过，还知道木乃伊，不会是他告诉你的吧。他怎么说的？让你以为被布包裹的身体就是木乃伊？我告诉你，他说的不对，木乃伊是风干骨骸，干瘪到没有丁点水份！”离开玉化矿坑的泽尔身心放松，流露真情实感。话也多了起来，话一多就没个把门的，说飙了：“那人嘴里没几句实话，我告诉你，你可别把他的话当真。只有你离开雪山，自己去看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新奇。你就是见的人太少，容易被人骗。”

“哼！”这一次的嗯哼与之前的不一样，低沉粗粝，阿古丹是真生气了。他转身闪进弯道，只余微弱金光一扫而过。泽尔赶紧追了上去，跟着阿古丹绕过几个岔道后看见了燃烧的火炉，借着炉火的光芒，他看见阿古丹正在翻找衣服。凿得四开平阔的房间收拾整洁，几本不属于此间纪年的游历书籍摆在床边石台上，都翻烂了。泽尔推断是那人带给阿古丹的域外书籍。

泽尔见他刻意背对自己料他是真生气，泽尔哄人的经验源自于西亲王对自己的父爱。他学着西亲王的样子，自退一步略有局促地说道：“你生气了？是因为我调侃你不能离开雪山的话吗？如果是，那我向你道歉。不管怎样，我感谢你守护圣骸。虽然我这样的感谢分量太轻，无法匹配你们的付出。但我真的没有取笑你的意思。”

阿古丹闻言略微一顿，他一面给自己找腰带，一面说道：“我不会因为无法离开雪山而生气，更不会在意别人的取笑。他是我的朋友，不管怎样，他是我的朋友不是骗子。”

泽尔哦了一声，想要松弛下与阿古丹之间的气氛，说道：“那我以后不提他就是了。我叫泽尔或者林铛，阿古丹，我能借你一件衣服穿吗？”

背对他的阿古丹慢慢收拢衣袍，遮住后背那颗骷髅纹身，也遮住了围在他身体周围的微弱金光。阿古丹拿过一件外袍和一条腰带递给泽尔。

泽尔开始研究怎么穿这件螺纹木雅长袍。

阿古丹道：“走吧，我们该回自己的卦位上了。”

话音刚落，山体震荡，砂砾石块坠下无数，阿古丹卧眉深锁对泽尔说道：“快跟我来！”

泽尔闻言，脱下只穿了一半的衣袍，拉起阿古丹的手说道：“你带我走快些。”两人跑出房间，进入山体隧道后，阿古丹的身体悬浮离地，托着泽尔飞移。这一刻的泽尔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阿古丹后背纹身所用的金泽材料一定就是女子口中的金属物质，能与玉化场发生逆磁效应的特殊金属物质。

雪山外

隐蔽飞行器的黑云覆盖了整个木雅区域，低沉压迫，遮天蔽日。驻扎在坡地上的牧民陆续撤离黑暗区域，仅留一队木雅汉子骑马在黑暗边缘窥视待命。

神族战门将士御风而下。

如今神族移民虽资源有限无法为战门将士供应冰缂战衣，但也竭尽所能地制作出类似品质的行动服。为了达到最佳防护效果，行动服上少不了金属配置。然而，秘境之上有超磁能量保护，金属物质一旦触及这种磁波就会瞬间爆燃，他们不得不除去这些金属配置甚至是兵器。

战门卸甲之时，医官查看三个枉死族人尸骸，不由骇然。这位随军医官不敢声张，冲冲裹上尸袋就对神官发了消息信号。神官正在和战门教官商议进攻路线，因为他们没有堪舆手段无法获知秘境之内的地势，所以打算先派一支十人的先遣队伍。

神官收到消息后，跟着医官去往后方帐篷。医官领着他揭开裹尸布说道：“他们不是被烧死的，真正的死因是完全改变生命形态、丧失身体机能。”

“什么意思？说直白点。”神官蹙眉。

医官用镊子剥开焦化外层。行动服高温燃烧后收缩僵硬，医官剥得有些费力。但很快，神官就看见行动服下是泛着青蓝色荧光的躯体。皮肤变得透明，皮肤之下的血管、骨骼和神经经络清晰可见。医官用镊子轻敲了几下，发出一声清脆磬音。

神官骇然：“什么意思？他们怎么变成石头了？”

医官指着满是破洞的行动服说道：“他们是接触了某些未知物质后导致身体在极短时间内发生了玉化。我建议在探明这种物质之前，不要贸然进入雪山。因为这种玉化太诡异了，地星地质存在玉化现象，但这是一个万万年的漫长过程。从没有像这样，在一瞬间完成玉化的。”

神官冷声道：“我建议你不要建议。他们是因燃烧丧失行动能力才落入某种机关或陷阱，就像魔气魔化躯体一样，这里有让肌体玉化的物质。他们是战门将士，在保持行动能力的前提下不会掉入陷阱。”神官知道玉化，但这些神族遗民并不知这场阴谋背后的真相。

医官争辩道：“您这是基于这种物质是非生物前提下的假设。但是，大人，万一这种物质是一种生命体呢？万一它是有意识追逐血肉躯体进行玉化呢？他们要渡过磁场就得卸下兵器和金属保护，没了这些战门利器纵使行动无恙也无打击能力。”

神官深吸了口气，狠狠地瞪了三具尸体一番，对医官说道：“先不要宣扬他们的死因！”

“是！”医官颔首。

神官回到指挥帐下，对战门教官说道：“如果雪山之内暗藏机关，陷阱，你们可有应对之法？”

教官笑道：“当然。”

神官：“如果这种陷阱类似曾经的魔气，能形成意识体侵入肌体呢？”

教官蹙眉，犹疑之后还是信心满满地道：“我们的行动服本有防护面罩能阻挡魔气。可是因为是金属材质无法使用。如果真有魔气，我们只能用修为自成保护阻挡入侵。”

神官闻言放心说道：“只要进入秘境，我们就能利用灵力提升修为。能量不竭，神力无限。事不宜迟，开始行动吧！”

教官遂离开帐篷，点了一队人马布置一番后进入秘境。

木雅贡嘎被群山环绕，生活在此地的人族无法翻越被冰川覆盖的雪峰进入木雅秘境。但这队神族战门成员不一样，在神力加持下，他们很快翻过外围雪山，进入域内。

诡异的是除了几道破除不算艰难的结界而外，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打击。一路穿行畅通无阻，犹入无人之境。

主峰就在眼前，脚下是蔓蒲疯长的草甸，前方一汪碧湖。十个战门成员在结界保护下分散成阵，一面警戒四周，一面向主峰挺进。很快他们发现了异常，此时空域还凝聚着黑云层，为节约能耗，这片黑云层悬浮在紧挨贡嘎雪山的高度。

按照曾经神域条例，神人下界，其伪装云层停留的位置应在一层天之上，换算下来便是万里高空之外。

如今他们的伪装云层距离地面不足万米，凡目可窥，这算严重违规。可谁让神族遗民能源匮乏，没办法了，这么矮的黑云层层压顶，白昼如夜，伸手不见五指，环顾四下，雪山群也只余浅淡阴影。

可就是在这样的极暗里，木雅贡嘎这座最高雪山却能透过覆盖其外的冰川发出青蓝色暗光，不止这座最高雪山，就连他们前方的湖泊都能如镜面一般发出金色微光。黑云蔽日，没有外界光源，这些光亮不可能来自折射效果，只能推断是它们自身光芒。

光芒预示着能量，这片湖与那座峰就是此间灵力来源。

先遣队伍意识到这点后开始兴奋起来，小队长忙不迭将实时数据通过冥识境回传域外营帐。

神官见罢亦是欣然，那片泛着金光的湖泊面积很大，是通往木雅贡嘎的必经之地。神官嘱咐道：“在你们渡水之前，先探探生命源，排除恶兽并且小心玉化物质！”

“是！”小队长比出手势，其余队员见罢分散开围在金色湖泊之畔。在探明湖内并无生命体之后，小队长身先士卒就要渡水。另一个队员却比出禁行手势，只见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挥手掷了出去，咣当一声掉在平静的湖面上，发出声脆响。

“是冰湖吗？可这里的温度不低，不该出现冰湖。”有队员问道。

小队长伸手比出手印，一道剑芒凭空而出，划破夜空劈出气浪，直击湖泊深处。堪舆是泽浣生而自带的能力，在其下界游学人间的千年里用人族定义地星地质结构的方式完善了堪舆阵。而神族仰赖神域神器没人向他求教过如何堪舆，更不想去换算泽浣出具的堪舆图里的数值。如今神域远遁，神族遗民光溜溜地下界无神器可用，要探明湖泊是冰还是其他物质，也只能用这种粗蛮的方式。

剑芒如闪电只眨眼功夫就进入湖泊中心位置，队员们凝神静气等待爆破与震荡。那道本可劈山断海的战门神技在秘境之类突发激变，完全丧失攻击性化为一束光投入湖心。极暗之境，无风静谧，那片湖泊还是平阔如镜，散发着微弱金光。下一瞬，他们看见从金湖深处扩散出网状光晕，像受到刺激的神经网，次第波动传向远处雪山。

小队长不可思议又略带惊骇地道：“它们吸走了我的剑芒能量？！它们...是有意识体的生命体？”

“我们还前进吗？”一个队员问道。

小队长心一横，说道：“加持结界，我们飞渡湖泊直接登顶最高峰！保持三度凌空，不要触碰木雅磁场。”

十个队员，十个结界，十个发光体凌空进入湖泊上空。他们降下探照灯，观察湖面情况。待靠近中心位置，陆续出现反射光点。队长见罢，叫停队伍。两人下降查看，其余人分散警戒策应。待那两人落地后，才发现脚下非冰非水，而是一种未知晶体。这种晶体延展性很强，他们在上面走了不小范围也没看见断层或裂纹。两人走在一个反射光点上方，因为光线原因他们看不清具体是什么物体，待再降下几个探照灯之后，队长趴在晶体表面上，看见一个人形物体躺在自己身下。他倒吸一口凉气，诧异的对同伴说道：“你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是尊雕塑吗？”之所以说是雕塑而非尸体，是因为这具人形物体的尺寸太大，别说下界人族没有这种体型，就连如今的神族遗民也长不成这种尺寸。

同伴脸贴晶体表面窥视，也是不可置信地道：“其服饰和配饰属于神域早期时代战门配置。其体格也符合大荒纪年神躯尺寸。难道，这里是神息之地？是早期不愿进入无妄海休眠的神族墓地？”同伴望向头顶黑云，说道：“就不能撤走黑云吗？我们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情况！”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