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文报的是禅修营,据说还挺抢手的,一年两次,每次20个名额,不限男女。
但不晓得他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一口气抢到了三个名额,直接把任川最后一丝与红尘作伴的希望抹杀了。
走出高铁站,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一时急,一时缓,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湿漉漉的水汽里,空气里全是雨中泥土的潮湿气味。
他们没做停留,直接打车去清泉寺。
直到出租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渐变成苍翠的山岗,浓密的树林,任川紧皱的眉头,才慢慢舒缓下来。
李子文一直在暗中观察他,见他任大少爷终于露出好脸色,忙不迭地靠过去:“怎么样?风景是不是还不错,我专门查了,这禅修班还挺有意思的,可以郊游冥想,还能听大师讲课。而且我跟你说,最近他们那的素斋特火,好多人专门来吃,川儿你肯定会喜欢。”
素斋能好吃到哪去。
吹得天花乱坠的,任川嗤了一声,完全不信:“只求不饿死。”
李子文刚想反驳,听到司机说:“前面就是入口了,我给你们放那吧?”
“行,谢谢哥。”李子文笑着回答。
汽车在一个窄道路口停下。
三人拿完行李,顺着道路往前走了会,在道路尽头看到几把伞,伞下站着几个跟他们一样拖着行李箱的人,旁边还有个写着报道处的长桌子,桌子后有穿工作服的人坐在那。
往后是长长的台阶,向树林深处延伸,看不到尽头。
任川觉得自己的脸拉得快比台阶长了。
他偏过头,看向冉言:“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刚下单了。”冉言收起手机,唇边隐隐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微弧度:“地址填的这,后天到。”
“......”
李子文嘿嘿一笑,抱住任川:“我刚在车上给他打尾款了。哎呀,川儿,咱仨好久没一起出来玩了,你就当来放松,毕竟大过年的,来都来了!”
任川心想我有病非跑庙里来放松么。
但李子文两条胳膊箍得比烙铁还硬,无法挣脱,只能被他连拖带拽地拉到长桌前面,完成报道。
他们三在报道的时候,就有几个女孩子在脸颊微红地偷瞄任川。
其中有个身材高挑的女生,撩撩头发,打招呼:“hello,帅哥,你们也是来参加禅修营的么?”
她的眼尾微扬,目光定在任川身上。
任川长相偏硬,内双高鼻梁,嘴唇有些薄,两条剑眉往上一翘,看着有些凶。
听到问话,他只是看了女生一眼,点了下头,目光便偏向了山峦方向,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女生的笑容僵住。
还好李子文及时地冒出头来,笑着接话:“是啊。哇,你们人好多,都是来参加禅修营的么?“
女生所在队伍约五六个,行李箱上都贴着蓝白色的贴纸,像是组团来的。
她点点头:“嗯,对,我们都是C美的,组织过来体验禅修,顺带写生。”
一道男声打断他们的对话,“喂,吕佳悦,你们女生搞完没?等半天了,再不走天都黑了。”
被叫吕佳悦的高挑女生皱皱眉,转头回:“来了。”
然后下意识问了一句:“要一起吗?”
“行啊。”李子文直接答应,拽着任川和冉言加入女生的队伍。
李子文只要不谈恋爱,脑子就很好使,加上他爱笑,嘴甜会哄人,没几步路就把女生们哄得连连微笑。
直到走到台阶处,一个穿着中式薄衫,咬着烟的男生迎过来。
他走到吕佳悦身边,想接行李却被拒绝,他捏捏手,把目光转向突然出现的人身上:“这三位是?”
“你好,我们也是来参加禅修营的,刚在报道处遇上她们了,怕走错路,就拜托这个美女带带我们。”李子文咧着嘴解释道。
吕佳悦怔了怔,有些意外的看过去,在接收到李子文灿烂的笑容后,她笑着说:“是,反正顺路,一起吧。”
男生把手里的烟蒂往草丛一弹,点头:“行,走吧。”
......
......
一行人顺着台阶往上爬。
雨势渐微,长着苔藓的青石台阶湿漉漉的,有时被很厚的落叶遮住。
任川每踩一块台阶,行李箱就会顺势在他的裤腿上擦一道泥痕,白鞋边也染上了不少黑泥。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强迫自己忽略想当场锤死李子文的想法。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你们快看,那个人...好眼熟啊。”
美院那群学生忽然停住爬台阶的脚步,扎在原地窃窃私语。
“卧槽!好像是季璃!”
“....他怎么在这??”
“.....”
妈的还走不走。任川把行李箱往石阶上重重一放,正想让这群人不走就别挡路,一抬头,恰巧与一道目光撞上。
清清冷冷的。
台阶尽头是古庙,庙前有几颗树木粗大的大榕树。一片绿意中,有一抹白色立在最前方,是个身形清瘦的男子,苍白而精致的面孔,黑发散落在肩头,随风扬起,美得不像人。
鸟声啾啾,古庙里远远传来缓慢的钟声,声闷而沉,一下又一下,像撞击在任川的心口上。
直到那道目光移开,才惊觉,他刚刚差点忘了呼吸。
庙门被打开,走出个身穿素衣的胖和尚,跟男子攀谈几句后,那人点点头,便进了庙。
男子走后,胖和尚又过来冲他们招招手:“各位施主快些上来吧。”
众人这才回过神,急吼吼地往上爬。
人群里时不时传来对话声,话题中心是叫什么季离,话里有惊讶,伴着嗤声,和不太礼貌的怪笑声。
具体说什么,任川走在最后,也没听清。
只觉得这群人真他妈吵,屁话真多。
这台阶怎么这么多泥巴,草!
等他们进庙,气氛陡然庄严清净,这些人才渐渐歇了话头,然后围到胖和尚身边问东问西,连李子文都拽着冉言追了过去,生怕漏掉什么关键信息。
任川懒懒散散的走着,一双长腿以龟速前进。
不为别的,下过雨,地上有积水。
虽然鞋子和裤腿已经脏到绝望,但任川还是没有摆烂,压着步子,绕过每一滩脏水。
不知不觉,他已经与队伍落下了一小段距离。
他也不急,推着行李箱,慢悠悠地打量着周围的建筑,目光掠过巍峨的古刹,在身穿褐衣的僧人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转角处,一抹白身上。
那个叫季离的人站在一排房子前,每个房子的门上挂着块木牌,写着数字,任川定睛看了一秒,又把视线挪到那人身上。
暮色渐渐落下,吞噬光亮,也好像吞噬了他眼神里的光,他望着前方,目光空空洞洞的。
任川没见过这种....
怎么形容。
作为极端偏科高考语文刚及格的词穷选手。
他想了很久,脑子里才冒出个词,叫暗淡。
是的,浑身气质又暗又冷淡。
任川觉得自己找了个绝佳的形容词,翘了翘嘴角,心想不亏是我。
“——川儿!你在干嘛?快点儿啊!”前面传来李子文压低嗓子的呼喊声。
声音划破寂静,也让任川意识到,他刚刚居然盯着一个大男人看了半天。
他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偏头时,那人忽然看了过来。
任川怔在原地,莫名有点心虚,他速度极快地举起手,打招呼,“hi。”
说完这句hi,他心里快裂开了。
心想又他妈不认识,hi个屁啊hi。
就在他以为那人会用有病的眼神看自己时,他却只是点点头,声音不大不小地回了句:“你好。”说完转过身推门进屋。
此时有乌鸦掠过枝头,呜嘎呜嘎地叫着。
但那声似清泉的你好盖过了许多杂声,盖过了呜嘎呜嘎的叫声,顺着风,钻到他的耳朵里。
任川摸摸耳朵,在转身之际,又回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
......
等他走到集合所在的禅房里,所有人已经都办好了入住手续,手里抱着一堆灰色的布料,像四件套和衣服。
李子文和冉言站在角落,一见到他,连忙招手。
“在干嘛?”他走过去,从兜里掏出湿巾擦手。
李子文说:“你怎么慢吞吞的。刚办完手续,现在在分房,别的都分完了,男生这边多了个人,小师父问愿不愿意去住那个有人住的双人房,但那个人不是禅修班的。”
说着,美院那群男生蹦出一道陡然拔高音量的男声,一个比李子文还高还壮的肌肉男,头摇成筛子:“不去!我不去三号房!”
三号房?
任川擦手的动作顿了几秒。
李子文实在好奇,多嘴问了句:“为啥?“
肌肉男憋红了脸,手臂的肌肉都鼓胀起来,好半天没挤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美院那群男的哄得一下全笑了,又是那种很奇怪的笑声。
听得任川直皱眉,裤兜里的手机直嗡嗡,他掏出来看了眼时间,到饭点了,李女士的爱心问候又来了。
分个房磨磨蹭蹭浪费时间。
裤边的湿泥看得烦人,手机里不断响起的消息也烦人,任川只想赶紧速战速决,他举起手:“师父,我住三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