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5 囚犯
1946年,夏
李岸在监狱里,突然被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囚床上控制住,大约晚上六七点,重庆街面上熙熙攘攘,这辆车却一路畅通无阻。李岸被押在轿车里,带到挂着国民党军事统计局的牌子的政府大楼,几乎是麻木的。
他甚至隐隐有些悔意。张晓梦到底向上报告了什么?
一名戴着眼镜的气势很足的军统长官见了他,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对士兵吩咐道:“带李岸去洗漱更衣,不能让客人看见咱们失了礼数!”
国民党给他准备的新衣,有几分像过去的特务装,黑色,很精神。等李岸久违地穿上一套崭新衣裤时,对着镜子,他都有些认不出自己,认不出身在何处。
很快,他被带出来,还是那名军统长官在外等他。
“今天是局长请客,还有五分钟我们就出发。”军统长官看了看表说,“李忠国来了重庆,他直言要见你,还要见曾经在上海特务科的几名同僚。哦,现在也都在我们牢里。”
对方玩味地看了李岸脸上的神色,道:“传言说李岸先生是自己走进了我们局里,投案自首,征求宽大处理。我不知是真是假,但既然你配合,能帮我们局里参谋参谋,他的目的吗?”
“我不知道……”李岸的喉咙有些发涩。
“他在特务科时和谁特别较好吗?哦,和我们取得的情况差不多。既然李岸先生也心知肚明,他八成是冲着你来的,我们便得约法三章。”
“如果他问你监狱里的事,不要乱讲!”
“如果他问你对政府的看法,不要把道听途说的事乱讲!”
“如果他问你过得怎么样,不要提刁难人的要求!”
“康长官!”一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女子敲门而入。“时间差不多了。”
张晓梦走在他身侧,还用旧称呼打趣了一句,“李科长好福气啊。”
一张约能坐二十号人的大桌子,上面零零总总摆着几十样各色菜肴。几乎每个人都穿着军装。除了一人。
坐在主位旁边的,笑眯眯和他打招呼的男子。
此人穿的还是一身浅色的长衫。宛若,非常久非常久以前……
他李岸自投罗网是没出去,无处容身!东躲西藏藏腻了。这人能一样吗?
李岸有些恍惚,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整顿饭吃下来,李岸就记得一整桌晃眼的军装,以及一个他非常不熟悉的,态度强硬又机智的外交身份的李忠国。
还是叫湘吧。
湘很自然地和军人们闲谈,很自如地打着机锋,闲谈内容是太平洋另一端的战后重建,谈着之前和英国人谈成的一笔药品生意。
北京的烤鸭……大厨将片鸭子都做成了一种艺术。
火焰鱼头……
法国的松露……
开水白菜……
席间,几名李岸曾经的老手下被带入房间,都也被人剥下了囚服,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服装,但都也显得有些局促。总被关在监狱的关出的一副蠢样。
李岸的脊骨有些僵直。他盯着自己的盘子,盘子里有菜,有肉(张晓梦还笑吟吟问了一句他要不要烤梅花鹿肉),杯子里还有美酒,碗里是珍馐的鱼翅汤。李岸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的老长官对他不错,没亏待他。
但以他钱包里那点薪水,即使是在上海特务科“气焰”最鼎盛时期,这都是他付不起账的宴席。
“劳烦,”湘笑眯眯地说,“你们也知道我是来见故人的,让我们去隔壁单独聊几句,行吗?”
几名老部下已经面目全非,但没了穿军装的国民党军官,他们终究是自然了一些,互相聊起了是怎么被抓的,又用敬畏又疏远的目光看了一眼湘的方向。
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问:“李先生,你现在还是不带枪的吗?”
得到了在一旁嗑瓜子的湘的点头回应。
张晓梦倒是很自然地走了进来,自称“我也凑个热闹,飞碟先生不会责怪吧?”
虽然几人神色有些不自在。
“哎,早知道张专员你是军统的人,当年就该讨好你的。”另一人感慨着说道,又瞅了一眼李岸,“科长这些年成家了吗,过得还好吗?咋一言不发?”
张晓梦嘻嘻笑道:“要说不够意思,你们得怪飞碟先生,他在科里时可是一直对我敬而远之的,却一句话都没和你们透露,我当时就想,李岸都没察觉,他是怎么察觉的呢?”
几人又用敬畏又疏远的目光看了一眼湘。如果说张晓梦是军统特务,他们能理解,那这人就是超出几名汉奸的理解范畴了。
湘,嗑了半天瓜子,终于想了想道:“我记得军统局里也有研究,人体的微表情、微动作,肌肉颤动,存在潜意识造成的区别。张晓梦是不是军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是有多重身份。最后是她的同僚站在我面前,我才敢肯定了她配合的是哪方面的行动。不过张小姐胆子也大了一些,对我有怀疑,在我逃跑之后也没撤退。”
张晓梦笑容变淡了片刻,道:“任务在身,身不由己。”
湘又道:“但你们心里有数,我既没有配合你给科里捣乱,也没有利用我特别的观察力帮科长抓地下党,我觉得我还挺够意思的。顶多对不起上海政府发的那十几块的工资罢了。”
……
在宴席的最后,军统局的新任局长道:“我和李先生一见如故,不妨多留几天吧!延安有美景,重庆的战争纪念馆、学校,不妨都参观一下!局里刚刚和共chan党’第二号’发去了电报,告知飞碟先生在会后打算留在重庆呆些时日。想必您接下来没有什么事吧?”
图穷匕见。
李岸心想。李岸,包括坐席的许多国民党军官,许多人等的都是这一刻。
而李岸,也在等待对方的反应,给今天一个结果。
湘的反应则是点点头:“也好,但我有个条件,我这个人虽然贪图享乐,却也和共chan党打了不少交道,如果像今日这样奢华的宴会再办一次,我得被几名熟人数落,说不定得跟我一刀两断。在重庆期间,还是轻车出行,方便安排吗?”
局长道:“也好,那就让晓梦带你四处转转吧!张晓梦,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务必让飞碟先生感到宾至如归。”
宴席结束,李岸又被扒下了这层皮,他反倒觉得舒坦了些。只是这次没被送回监狱,而是被关在军统局里的临时羁押的地方。
李岸想不明白。
一直到七天后,李岸再一次见到返回局里的张晓梦。她满腹牢骚:“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真成大人物了。”
“招待,招待了,一天四个景点!”
李岸猜测,以军统的作风,或许第一天就送过女特务上床,只是事情不如她所愿。李岸却不愿多打听,打听别人的狼狈,他嫌命长吗?
“你找我也没用,我要拿他有办法,也不至于落到被你们抓的地步。”李岸道。
“真难啊。”张晓梦叹气。
张晓梦没说,李岸也没问的是,在一日夜里,张晓梦甚至连枪都指到了某人头上。对方只是笑笑,“飞碟不是一个人的意愿,贯彻的不是一个人的主义,我若妥协,死的也不止是一个人。”
“共chan党派你有何贵干?”
湘打断道:“张小姐,我是代表我自己来的,或许还代表飞碟,但我代表不了zhong共。如果想合作的话,从明日起,带我参观一下你们的工厂吧。不白参观,我也不会泄露这些情报。”
“你是冲着李岸来的。”张晓梦盯着对方的眼睛道。
“张小姐准备用他的性命要挟我吗?”湘收起了笑意,道,“民生多艰,望张小姐还能记得片刻,自己参与革命的初衷。”
“我不怕你看不起我!”
“我羡慕你,薛梅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我是你们军统的人。她口口声声的我’局里的兄弟’,我一个也没有,那时,我的友人死的死,背叛的背叛。我知道你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来重庆,会敢来重庆。我很羡慕你们有同行者。”
“飞碟先生没有吗?”
“现在算有吧。对我来说,正如对你潜伏在敌人腹心,我作为人群中唯一的异类已经是习惯成自然了……”
大半个月过去,深夜,李岸正在因白天睡的太多而发呆,他听到了些许的敲门声。
李岸警醒地看向门的方向。
随着细微的金属咔嚓声,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人,穿着看管人员的服装,飞快地窜了进来。
对方只消片刻的功夫,就发现了在铁质桌下的窃听器,李岸做了个手势,“3”,对方点点头,另外两个窃听器也在李岸的帮助下找到。并纷纷用一种类似于口香糖的东西堵住。
湘松了口气,给了李岸一只,他好像在哪里见过的黑色的对讲机。“十分钟,我去给你望风。”
李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又溜了出去。
李岸花了五六秒将对讲机从“Off”调到了“On”,对讲机被接通之前的几秒钟时间,李岸想:早知道探监是这么个意思,他拼了命也不能答应。
李岸在短暂的时间里,理解了方别当初说出“这个人不能以常理判断”时的无奈。
这是什么等级的,一诺千金?!
“爹?还是李叔?”对讲机传来试探性的声音。
“是我。”
“爹……你放心,李叔对我特别好,我坐了飞机!见到了许多洋人,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两只手一个脑袋。他一直带着我走南闯北,给我念故事,吃得不比他差,我很好的。你还好吗?”
“现在谁配合他的行动,共chan党吗?”
“他的翻译。我在旅馆里,我这是第三天到重庆,翻译叔叔一直陪着我,据说明天就走。”
“他有办法脱身吗?”
“你放心,’第二号’先生和他有一个计划,我虽然没记住,但我知道来重庆前他们通了很久的电话。我相信他不会骗我!爹,听说牢里吃的很差,我本来想给你带点吃的的,但他说现在不行,给你东西你也带不进去。”
“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吃的不算差。”
李岸想到了之前的那次宴席。不说宴席,而这大半个月来,他的伙食水平甚至赶得上当初在上海时了,李和平如果被这人带着,天天吃这种流水席,李岸不确定等自己出狱了之后还养的起这小崽子。
“你爹不是金枝玉叶的人,消受不起那些好东西。”
“你送我的小刀,上次差点落下了,李叔在事后给我找回来了。他真对我很好。但他不太给我讲过去的事……等你出狱了,你给我讲吧。”
“……”李岸心想,咋讲,你爹第一次就叫人把你李叔打了?
李忠国可能确实欣赏自己的为人,每次这样想时,李岸觉得自己没白活。
但这种欣赏,不妨碍敬而远之,不至于单刀赴会帮李和平完成一个心愿。
李岸对于有个不是地下党还出息了的昔日手下确实很高兴,有骄傲,但李忠国到底是怎么想的?有多少交情?因什么有的交情?李岸至今仍想不明白。
还是李和平这娃机灵,讨人喜欢,李岸终于觉得这是个优点。
你爹是沾了你的光。
“爹……我娘曾说……她这辈子,只遇上你一个贵人……”对讲机中传来了呜咽。“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抓你,李叔说因为他们和你有仇,你也说他们和你有仇,那我娘,我和……和他们……”
这小崽子,脑子怎么那么好?现在还能记得他娘怎么死的。李岸开始头痛。
但还有路走,还有路,李忠国看好共chan党,不行就让他去为延安办事吧。李岸近乎于咬牙切齿地想。
“李和平,你上次问我什么是汉奸,我没回答你。”
“嗯。”
“汉奸就是谁都能卖,为了自己过舒坦些,连你都能卖出个价钱。你老子被抓不是因为和他们有仇,是因为汉奸罪。”
“……爹不会害我的。”
“你听好,这世上没有那么好,甚至很烂。出卖亲生骨肉,出卖兄弟姐妹的事我看多了,很多还是我逼的。很多人甚至不用价,只要枪口顶脑门上,免费送都行,这就是汉奸。”
“如果爹你……为了活下去——我能理解——我不怪你!李叔能保护好我,如果真的有人拿性命要挟你,你告诉他们你儿子在飞碟手上吧!”
李忠国都教了他一些什么啊!?
李岸嗤之以鼻。“你是傻吗?什么叫免费送?谁会对出卖亲生骨肉的汉奸留手?老子也活不长的。听好,我对你只有一个希望,别走我的老路。”
“……好。”
“没路走就不走了。没必要一定动用聪明才智,去硬生生挤出一条路。”
大约几分钟后,湘又一次回来了。接过了李岸手中的对讲机,还拿出一只相机对李岸拍了两张照片。哪怕周围一片漆黑,李岸仍想,这照片要拿去给李和平看吗?就他这副德行?
“你这又是何必。”他最后只是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科长,”拿着微缩相机的人在黑暗中微笑了片刻,道,“我不该做太不公平的事,我也没有妥协,但我也会有想做的事。孩子的心愿我想尽量满足。在他成年以前,我会尽到家长的义务。”
“按照你们的标准,成年,是18岁吧?还得和你道个歉,即使以后你出狱,在成年以前他一年大半时间还是得跟我混了。第二号想让我要个孩子,我没答应,让我领养,我也没答应。现在’第二号’见过一次小和,觉得他有望继承我的衣钵。”
“你愿意教他本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李岸道。
湘出神地想了一些东西,又道:
“科长你也知道我现在事情比较繁杂,总有势力在试探我,甚至想直接把我绑架走,稍有闪失我也对不起共chan党那边的朋友。小和是个好孩子,他不是我……他是你们中国人,他是人,他得有他自己的情绪和立场。”
“不要太宠着他。”李岸盯着可能唯二还会把他的话当话的人说,“太金贵的孩子,我养不起。”
李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再来了!”
“我来这一趟是有必要的,请你相信,如果我少来这一趟导致你身死,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和。”
又是一周过去,张晓梦来见李岸,告诉他,李忠国要走了。
“那人临别前想再见你一面。”
见就见呗。
这次见面的地点是一条街巷口的早餐铺子,张晓梦带着李岸来时,湘正在向局促不安的店老板打听一些琐事。
“感冒药要多少钱啊?止咳药呢?中药西药都可以。”
“客人还多吗?吃肉馅的多还是素馅的多?”
“能把厨房借我片刻吗?”
由于门口站着两名军统的特务,路人来了也得绕道走,早餐铺子今日是没人敢进的。店老板看到两人走进店铺,只扬声道:“今日不开——兵姑娘,您请坐!”
张晓梦进门前问了门口的特务几句,跟进来时便脸上带了几分似笑非笑:“你还真是跟那群泥腿子打交道打多了,这种民生问题,你问我不行吗?”
湘随意的笑道:“见谅,我赔礼。这不是想沾点人气儿。”
“李岸先生,”他对李岸点了点头,“我请两位吃早餐,还有站岗的两位兄弟,你们想吃什么,点个单吧。”
“张小姐答应我,帮忙您打点一下。请见谅,我本来这趟来重庆,是有心和您多聊聊的。但是身不由己的时候还是多,走之前不敢特意提您的名字,盯着我的人实在太多,不同派系的人也多,我担心让你也卷入这明枪暗箭。”
“心里有愧,既然张小姐让我做拿手的,我便借花献佛,借着这家店里的汤底,给你们做一顿馄饨面吧。”
从擀皮到包馄饨,湘手脚麻利,很快就把馄饨下到了大锅里煮,这时又开始擀面条。
张晓梦的神情从惊异到复杂,叹道:“薛梅,真不是一般人啊。”
不久后,两碗馄饨面被端上桌,葱花的香气扑鼻。张晓梦招呼站岗的人进屋,他们没叫湘去端,而是自己把呈好的两碗满腾腾的面条加馄饨端走了。
湘对店老板道:“不巧多包了一份,面条可能是不够一份的量了,您自己什么时候饿了自己煮一下吧。”
端着最后一碗走过来,笑道:“不会这么客气,还等我开吃吧?”
汤底算不上绝佳,但确实是用心了,张晓梦和李岸两人都是特务,本都是随便一件事肚子里都能转十八个弯的人,但这馄饨,是当着他们面包的,总不能馄饨里还包着密语,还能有啥问题呢?
或许有,但把他们放倒了,对这人也无丝毫的好处,军统局正发愁没有理由把人继续留下呢。
手艺很好,就是不务正业。李岸在心里这样评价。
“您得会生活啊。”湘像是看出了李岸的腹诽。
“不务正业!”李岸于是不客气的说出了口。
“哎……我嘛,您看,虽说路有冻死骨,但您也知道,我不是中国人嘛,还得你们继续努力了。”湘丝毫没有被不给面子的生气,依旧是过去那副模样。
“你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张晓梦这个问题没头没尾。
“我既然敢来,也就有一二防身的把戏,”湘眉宇间还有几分歉意,“班门弄斧了,见笑。”
“飞碟先生下一步准备去哪?”李岸道。
“可能是苏联吧,我的合作者一直想让我去一趟库兹巴斯,让我加入他们的参观考察团。”
“张小姐,老领导,”湘囫囵地吃下他那碗面,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停住了一辆边区特派处的汽车,他拱了拱手,“有缘再见。”
47年,李岸离开了重庆的监狱,又被送到了共chan党的监狱。
他已经清楚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了。
47年是战火纷飞的一年,内战打得如火如荼,zhong共手里逮捕的俘虏不少,不拿去交换别人,却交换他这个汉奸。
在李岸被带走前,军统局的人也是这样想的,连着审了李岸三天,但最后得出结论,可能只是“飞碟”的请求,李岸并不知情,zhong共的人也并不知情。
到了共chan党的地盘,湘带着李和平来见他,就容易多了。
……至少不会像46年6月那次!
监狱里除了李岸这样的人,还有国民党的特务,甚至有时放风时会遇见洋人。
李岸也从报纸上,看到了局势一点点地,共chan党由守转攻。他想,有人估计会特别高兴,如果还活着的话。
基本上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人带李和平来看望他,至少会带来几张新的照片和信件。
李和平口中所说的,他越来越听不懂。
什么流体,什么化学燃料,什么飞机,什么扭矩,什么动力学!什么算法!什么程式语言!
这是该教给10岁不到的孩子的东西吗?
问李和平以后想做什么,小鬼一本正经说他以后想开飞机。
……李岸觉得飞行员应该也不用学这些,或许是考试比较严格吧。
李岸逼着李和平学反侦察技巧,那是为了活命,李忠国呢?他为了什么啊?
生活也算不上特别艰苦,一周六天劳作,还能赚到非常低廉的工钱,据说他们这是试点的监狱,6+0.5+0.5,就是共产主义的学习和教育让李岸有些烦躁。
1951年秋,李岸又被带到更名为北京的首都北平,这一路乘坐的是轿车。
街道上出现了更多的车子,更多衣着完整的行人,神色匆匆。
街道两旁有许多的路灯。
李岸隐约记得他最后一次来到北平时,1944年,路上并没有这么多路灯。在等“红绿灯”时,树荫下,李岸看到孩子们在玩着沙包。两个青年人对着录音机和书本,在街边念念有词地学习着外语。
同行的共chan党看李岸盯着一栋水泥材质六层高的小楼看,便友善地回答他说:“那是北京汽车厂的宿舍楼。”
“这边是工业区,工厂比较多,所以树栽的也比较多,这两年总有外国间谍来搜集情报,一会儿我们还会经过大学城和示范区,但李同志给你安排在老城区的一间四合院,他怕你不习惯……”
“李同志?”李岸首先关注的是这个称呼。还是入党了?
“哦,”共chan党员笑了笑,“我没说清楚,你的儿子,李和平同志。”
???
方别!你的同志到底在做些什么?怎么能发展十一岁的孩子入党?
……
原来这一次不是转监,而是释放。
李岸担心自己能否养得起那个小鬼,哦,现在是共chan党的李同志了。
至于这个问题,释放人员说,李同志每个月的补贴有八十块,应该够他们生活……
李岸感到十分复杂。
帮他办理释放手续的是一名穿着中山装的官员。官员只嘱咐了几件事:不要离开北京,不要接触境外特务,李同志每年至少有半年要配合组织的工作,请家属予以配合,如果生活遇到困难,到保密局找他们。
只有一个孩子,大约一米三左右,头发比上一次长了许多,站在院外翘首以盼。
逆光中,李岸看不清孩子的脸庞。
李岸并不意外。他也知道李忠国越来越神秘。李忠国自1949年起一次都没再陪李和平来过。
李岸也被责令,禁止打听李忠国的去向,禁止问,也禁止谈论。
共chan党胜利了,湘的押注想必有了很好的回报,李岸这样想。
……
“爹!我带你,我帮你拿行李,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