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62、

雁子早年是猎户，为国民党当过兵，也为共chan党做兵。逃命途中受了重伤，被□□救了，伤养好后，便留在了共chan党的队伍，还入了党。枪法很好，行军途中能打兔子哄国民党的军需官开心。他在乡下，在山里，在游击队中也能混得如鱼得水。这样说的意思是，雁子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民众，也见识过各种脾气的军人，由于身手高超，还数次保护过党内重要人物撤退。

但雁子看不透这个人，香槟，或者说李忠国。

香槟接受过教育，但香槟却没有文化人对武夫的的忌惮。雁子见过对方身上的刑讯伤，层层叠叠的伤口，认为有把握在几招之中制服对方。

直到某一天，雁子说要试试香槟手下的功夫，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大……

“你邪了门了！”

他被湘拉了起来，雁子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手臂反复受伤，哪里来的力气。还有你分明被我打痛了，怎么能发力不受影响的？”

湘只是笑了笑，眼神很明亮。

“算是三板斧吧，用得多就不灵了。”湘解释道。“不过动作太大，容易引起关注，我可以跟你比弹弓。”

雁子拒绝了在战场上毫无作用的玩具。

“是吗？那抛石子、筷子、飞刀、飞镖呢？”

“你武侠小说看多了！”

对方不置可否，从那天起，时不时会拿把刀对着木板练习飞刀技术。雁子觉得香槟是解闷。

香槟是个独行侠，用洋气一些的说法，叫“罗宾汉”。

捣毁了日本人的阴谋，炸了日本人的监狱，给军统了个下马威，帮助青红帮平息麻烦。

还有在三年前，借日本人之手杀死了螳螂，没要共chan党一分钱，就要见他们领导。

有本事的人雁子是敬佩的。

但最有本事的人，往往会被海水卷走（借用常在河边走的典故），被贪官地主撮磨致死，在前线一次次被派到最危险的地方，被火舌炮弹吞噬。

退烧后，香槟很快恢复了精神。

他趁着黄昏时分打开手提箱，箱子里是一台机器。每日黄昏时分，雁子都能看见他摆弄那台机器。

直到对方身上的纸用完，问雁子有没有白纸，得到了否定性答案。

雁子答应他下次出门的时候多买一些回来。

这次见面，香槟再次和雁子闲谈时，用的是平常聊家常的语气，雁子却再也无法将对方和“李忠国”那个人联系起来。

偶尔，他们也在夜里吃顿好的，香槟下厨，然后侃大山，天南海北的侃。

但香槟坚决拒绝了雁子买酒的建议。

“等以后吧，等我这次任务完成了，我陪你好好喝酒。”

什么任务呢？就是摆弄那机器？要进行多久呢？

雁子没问，他知道香槟不会回答。

雁子还是做着他的本职工作，过个四五天出门一趟，打听一下城里的消息，购买一些日常用品，木柴或者新鲜蔬菜。

香槟也曾出去过两次，说是要搜集情况。但跟在不远处保护的雁子眼中，香槟就是闲的发慌，在集市上、街上转几圈。

少有的很平静的一段时光。

这段时光被打破于一个月后，夜里，雁子被香槟摇醒，对方嘘了一声，在他耳旁说：“刚才有人翻进了院子，可能是邻居，或者盗贼。我躲一下。”

这个人是猫头鹰转世吗？

那一夜，雁子没合眼，但整夜没有任何异样。

到了第二日，雁子去拜访邻居，邻居毫不知情，不似作伪。

他把情况报告给香槟，香槟则沉吟道：“可能是邻居家的孩子，也可能是盗贼，他们可能已经起怀疑了，我又不能去见他们确认。我不能继续住在这个安全房了。”

是个习惯刀尖舔血的人。舍弃得毫不迟疑。

“你记得让你领导决定你需不需要更换住址。按照这个地址的黑市帮我买些牛肉，再买一些纸、地瓜干或者饼干。”

雁子将白纸带了回来，湘又一次在黄昏开机了。

湘说，他今夜会独自离开。

湘解释说，不仅是不安全的问题，他接下来的接头有危险，他不想受伤，便得准备一些防备的手段，所以得离开安全房购置一些东西。

雁子问，不能他帮忙采购吗，片刻后被湘抛出的金属鉴定和区分参数的知识砸得晕乎乎的。

湘说，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二号”会派人来告诉雁子下一个联络的地址。

“……你不信任老子？”雁子粗声粗气道。

对方的眼中有歉意。“遵守情报工作的纪律吧。”

雁子：“你一个人行动就是遵守纪律了？别带着老子的任务一起失败！”

湘笑了笑。“放心，日本人抓不到我。”

63、

郊区一院落。

“你们上海的人什么时候能接应一下？我老婆大着肚子，还等着我回去呢。”膀大腰圆的东北人抱怨道。

李岸不理会这位东北大汉的抱怨，一路走了进去。

内屋坐着一名瘦削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瘦得一把骨头，常年的营养不良。

不是传言中被留洋归来的物理学家，如果让李岸来形容，他会说扫一眼就知道是穷人家的孩子。

小汤交代道：“老师没有跟我们走，一开始就只有我们三个学徒。共chan党的人找到我们，给我们看了徐教授的手信。我们合计一下同意跟他走。但谁知这一路这么艰险。小王被特务检查证件时，慌了神，看特务冲着我们来了，就一把把特务推倒。地下党开枪，我们分开逃跑，我被抓了……”

小汤疲惫地说：“您再问一遍也是一样的，我说的都是实话。”

李岸让这名年轻人描述他们接触过的共chan党员的长相。

李岸画完，甩了甩手，显然也是很少用这项技艺了。冈山雄二要求严格保密，也只能他赶鸭子上架。

李岸将画出的图像给年轻俘虏看，又修改了几处。李岸带着几幅画像告辞。

李岸来到监狱，几番逼问，在其中某张画像的背面写下一行字。

「未参与济南行动。离开香港。脱敏中？近期转移？」

64、

一个月后

火车上

“科长最近压力很大啊。也是，香港和北边都捷报连连……”

张晓梦调笑道，“科长不请我喝一杯吗？这些天科长天天督促晓梦加班，我可不像男人，提前长出白头发晓梦还怎么见人啊。怎么，带我出差，酒水你给报销吗？经费小心被我喝穷了。”

李岸瞥了她一眼。“少说废话。”

张晓梦慵懒地用手支着下巴，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黄土地。心里却想，李岸做的什么机密行动，带她一人出差，只说有了突破，却口风极紧不提办的是什么案子。如果科长不是李岸，张晓梦定要怀疑这是当官的想睡她找出的借口。

是调查毛戴的事，李岸查到方别身上了？香港那个姓秦的事过了一个多月，也连累了上海几名行动队的兄弟转移，李岸旧案重提兴许是找到了突破口。或者是，李岸在调查汪伪政府官员接连被毒死的案子？

张晓梦随李岸乘坐火车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小城。

张晓梦一边抱怨一边观察着这座小城，火车站有特务蹲点，街上行人匆匆。随着李岸来到警察局，谜底终于揭开。

警察局局长亲自接待了他们，道：“万想不到他们能藏在我们这里。李科长，有劳了！”

“怎么发现的？”张晓梦问。

“地下党之中有人害了病，每过几日就去取药。我们在药铺的线人指认出画像上的一人，好像是……004号通告。上一次取药是两日前。”

张晓梦从行李中翻出画像，把对应画像交给李岸。

李岸翻开本子，张晓梦瞥了一眼，本子上的两页最上方写着004，密密麻麻写了好几段，像是对同一人的分析。

张晓梦替方先生叫了一句倒霉。分析得多，说明是重要角色。

“我下令封锁了火车站和出城的路，严查身份。地下党都是很狡猾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打草惊蛇……”

“实话跟您说吧，我们这是个小地方，上上下下都没见过几个地下党，除了上海调来的副局长。吹捧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李科长的本领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布置不完善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正，让我们多学两手……”

警察局长骄傲地笑了笑，又补充说：“到时候开庆功宴的时候，只望李科长别忘了，给我们留几杯酒啊。”

65、

张晓梦边抱怨边给李岸包扎伤口。

“科长，冲在前面的习惯什么时候你能改改！晓梦若是破了相，可就没人要了。回去得请我喝酒。你至于吗，日本人能发你奖金不成？”

李岸盯着天花板的灯管，说：“今天抓的人，涉及一桩旧案。小郑的案子。”

张晓梦复杂地问：“你是说……？”

“我曾经猜误导小郑的人是李忠国。上半年抓到一名地下党暗杀队的人，他说郑君如和他们并无干系，也没有下达策反郑君如的命令，但李忠国为了保护小郑的父母，请他们配合颠倒黑白做了一出戏。”

“之前我找冈山雄二，换来一名姓前田的日本军人在东京的受审材料。他曾收受李忠国的贿赂，同时期，共chan党接触过李忠国。”

“但你说‘曾经’……”张晓梦注意到细节。

李岸：“不要往外说，现在证据还不足。包扎好之后，你跟我一起去会会今天抓到的地下党。”

张晓梦脸上的表情淡了许多。她今天卖力，阴差阳错让被捕地下党没能饮弹，李岸对她袒露行动目的，说明她赌对了。但方先生的组织可要头疼了。

张晓梦道：“他失了不少血，还没醒呢！”

“子弹打在他腿上，我心里有数，不会要他的命。至于被你踢得那脚，最多脑震荡，有什么醒不了的。今日也多亏你反应快了。”

张晓梦半开玩笑道：“得令。李铁人。”

“今夜不知道地下党是否会冒险营救，我会歇息在病房。晓梦，我给警察局打了招呼，你就歇息在他们那里。任务期间条件是艰苦了些。明日就回上海。”李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