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随着暗杀行动的逐渐平息,一些离开上海的汉奸们,也逐渐回到了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
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新一批的特务们,地下党们,调动来的日本军官。
1942年6月23号。
一艘轮船进港,薛梅提着箱子走下轮船,她看了一眼自己长大的地方,有愉快,又有怅然。
到达上海后,她并没有去拜访过去的朋友,也没有联系黄正义。
薛梅按照领导的嘱托,先找了处房子落脚,租下了一座三层小楼的顶楼。下午买了菜后,她不自觉就散步到曾经住过的街区。
时隔两年,还有老邻居认出了她。
邻居们七嘴八舌:
“你是来找你丈夫的吗?那个李姓小子前年四五月份吧,托人来续了半年的约,但再也没回来住过!”
“谁曾想他能去特务科啊,看着不像心狠手辣的。”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听说他在特务科也混的不得志,某一天喝了许多的酒,就再没人见过他了。他说不定真的是掉进海里,或者被锄奸队给咔嚓了。妹子,你等不着他了。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薛梅笑着应下。
薛梅工工整整地写了一封拜访函,送到了某名赫赫有名的汉奸的府上。
她装作着急地找了几份工作,却又都笨手笨脚地丢了工,也是领导的吩咐。
到了星期日,薛梅未着粉饰,朴素地走进了那栋宅子。
她没有看到这人眼里的戒心,也没看出传言中的麻木不仁,只看到了一位疲惫又痛苦的男人。
男人抬起眼,看向她的神态,让她想起第一次到延安时,几名同行者,或许还有她自己,经过了长途跋涉历经风雨看到根据地时的样子。
32、
“薛小姐,请坐吧。”
“海蛇,我是组织派来和你联络的。”薛梅一开口就点出了题目。
“我代号飞蛾。红娘和你存在分歧,’第二号’略知一二,但他没想到四月回到上海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红娘已死,你被冈山控制了起来。”
方别问:“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比你好多了,我不需要天天跟敌人周旋,虽然知道得少一点吧,功劳少,劳苦命,多亏了同志们照顾。这次上级愿意相信我,我才知道你是自己人。渍,一会儿我给你看’第二号’的手书,省着海蛇同志怀疑我的身份。”
“解释一下吧。”
方别说:“红娘希望我一切以潜伏为重,我和他有过几次激烈的争论。”
……
薛梅说:“与组织的情报是一致的,李忠国这两年去了香港,只与一些落魄官员和洋人外交官员来往。但我没想到他又来蹚上海的这滩浑水。他在香港富商团随行人员之中,估计是有人托到了他头上。”
方别:“冈山雄二只是面上没有追究,同意了毛戴是被军统行动队所杀的结论,麻痹了我……那两名宪兵跟踪到了图书馆,红娘、其子当场毙命。李兄出现救了我。”
薛梅问:“你说,杀死冈山雄二派来跟踪你的两名宪兵的人,是李忠国?”
薛梅笑了好几声,笑得方别都有些发怵。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个不杀人的笑话。”
“李忠国交给我一份我没见过的日本海军的机密文件。”
“冈山果然相信了身边的内鬼在日本人之中,又由于两名宪兵的死把我保护起来,安排我去南京帮他执行’天诛计划’。同行的日本人与我同吃同住,我就和组织断了联络。回到上海是这月初的事。”
薛梅听完方别所讲的故事,梳理其中的逻辑。
薛梅问:“你欺骗红娘说张晓梦是你的露水情人,还用这段关系要挟你。红娘信了?共事数年他这么不了解你吗?”
方别不愿提起红娘借机要求自己推荐刘清善进入冈山领事馆的事。同志已经牺牲了,他不该再破坏红娘死后的名誉。
方别换了一种冷淡的语气:“因为只有这么说,红娘才能相信我的身份没有暴露,他才会只是逼我解决问题,而不是他动手去杀害张小姐。我和红娘在任务执行方式上存在一些矛盾,这次是我不守纪律。在我杀死毛戴营救富商团的同天深夜,利用过我之后,张晓梦的搭档一样逼她灭我的口,两人起了争执,事情以她失手杀死她的搭档、失魂落魄离开收场。地下党的纪律如此。尔虞我诈,一般我们也是会选择封口的。”
薛梅看着面前这人,确实变化很大,和过去事情都写在脸上的岁月再不相同。当初欺瞒去了自己,又能瞒住日本人。也是如履薄冰。
领导在她出发前与她说,海蛇这些年劳苦功高,在敌人腹心取得了许多重要情报,但心里那根弦几近要崩断了。本想安排她给海蛇写几封信,现在好了,也不用写信了。
薛梅问,如果调查结果发现错在海蛇,又该怎么办。
领导说,那就要你稳住他,让他相信组织会给他一个交代。
薛梅开始明白领导的安排。“这些年你也辛苦,随时做着牺牲的打算。但你得对组织坦诚,不要把我当红娘糊弄。”
方别苦笑:“我哪敢隐瞒。我知道组织上怀疑我,不然也不会只敢派你来调查了。”
薛梅摇了摇头。“怀疑你也不至于。第二号没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叫我来配合你的工作,你是前辈,我以后会多听取你的建议和你在潜伏中的一手判断。”
“你配合我?这不合适,这不好!我不能让野火的牺牲……”
薛梅打断了他。“有什么不合适的。以后的事等活到战后再说。而且,第二号说,虽然只见过你两面,他判断我的工作风格会和你有默契。”
“这不利于我的潜伏。如果让冈山雄二发现,薛梅和有杀父之仇的人来往,怎会不起疑心……”
薛梅笑了。“谁说是来往了,你都能欺骗红娘说和军统线人有露水情缘。就不能是,仗势欺人的方干事逼迫我做你的地下情人,我迫于形势只得屈从?不用再说了,作为一名党员,你要服从组织的安排,相信组织的决定。”
薛梅说:“我了解你的担忧。我给你做联络员,有坏的一面,自然也有好的一面。至少你不用怀疑组织会把你的做法归责于个人行为,也不用担心第二号准备战争一结束就牺牲我们劳苦功高的海蛇同志了。”
33、
按照方别的说法,在救了他之后短暂的叙旧中,香槟(李忠国)还提起了一桩旧事,他们共chan党的领导曾许诺与他谈谈,不知何时能兑现。
薛梅心想,索性领导不在上海,他有本事就去延安见吧。
临别前,薛梅笑着调侃方别,说,她这两年风风雨雨,也未听说李忠国托人传来什么音信,现在好啊,你遭遇生命危机,香槟再一次救你于无形,说明香槟最关心和信任的人还是你海蛇啊,若他果真如你所说,手头有一条重要的情报线路,说不定关键时刻还是需要你出马。
方别哭笑不得,不曾想薛梅竟身在敌人腹地,还有这么大开玩笑的劲头。
薛梅到家时已近黄昏,她思考着方别今日的交代,待回到住处,只是简单地煮了些白粥,辅以邻居好心送来的咸菜,草草应付了事。
她第二日一路来到某家粮铺,接头后,她被请到内间。
她将封好的弹丸交给组织的自己人,在弹丸封的纸条里,她写了两件事。
“香槟出现上海,协助处理两咸鱼(宪兵/尸体),海蛇及莲藕(联络站)未浮现水面。”
“请送些莲藕来。”
34、
方别重新与组织取得联系的小半个月后,再一次收到薛梅的联络信号。
会面中,方别被薛梅介绍认识了一名担任平日里情报传递的同志,专属交通员。
交通员阿鹫是薛梅在翼东地区工作时配合过的同志,有情报工作经验,性子稳重,早在半年前“脱敏”调动到了上海,一直并未被安排任务。
薛梅传达“第二号”指令,让海蛇搜集日军在苏中战区的军事情报。
薛梅歉意说,组织暂时没有找到更合适的联络点,现在海蛇与交通员的情报传递,还在图书馆。
薛梅最后把她的联络地点给了方别,说,一般用不上,但还是给了你放心,她也不怕海蛇出卖她。
“如果有需要组织帮忙拿决定的事,就让交通员紧急联络我;若是我也拿不了主意,会用电台请示上级。”
方别稍微放宽了心。知道组织是有所考量,安排也是妥当的,他再无异议。
组织上所需要的材料,方别先花了几天时间,参考冈山公馆一般查阅的文件和报纸的细节,写了第一份报告交给交通员。交通员回来,提了一项具体要求,说希望海蛇能弄到一份苏中战区日军行动的军事级别地图。
方别没说冈山公馆对不同地区情报的管理制度,也没说他不是负责相关工作,确认了这是上级的指示,便道他会尽力。
过了十天,也是拿到方别第二份报告后的第三天,薛梅约了方别在深夜见面。
薛梅转交给他微缩相机与胶卷,“还有什么用得上的,我会想办法找。”
薛梅和他一起想办法,并驳斥了方别两个不成熟的冒险计划。
薛梅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方别。“组织派我是来配合你工作,不是看你送命的!”
方别沉吟片刻:“经由香槟捏造的海军情报泄露一事后,冈山加强了对公馆内情报的管理,我会寻找合适的时机。”
薛梅道:“你可以去找一下香槟,我手头有第二号给的经费。即使可能性不大,总是要各种方法试一试。”
或许薛梅有一张乌鸦嘴,没过几日,方别就在一家日式高级饭店撞见了李忠国。
方别喝得有些多,胃中难受,便离开包厢脚步不稳地去洗手间。
方别只是在走廊经过时看见门被服务员拉开,便往里一瞥。他没想到会看见,李忠国正在雅间和一位日本军人装扮的人喝着清酒。
桌上是的高档海鲜冰盘,还有一些运输价格不菲的水果。在桌子一边,李忠国将一盒子东西推给日本军人,那军人打开盒子,脸上映出金光。
雅间的门又被服务员拉上。
方别加快了脚步。李忠国现在是不缺钱的。虽说钱不嫌多,组织上行动经费有限,远不足以收买对方。让不缺钱的线人冒生命危险,对方会提出什么条件呢?政治上的?物资上的?情报还好说。怕的是更麻烦的要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