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原是在一个冬天回来的。

天上飘着雪，落在大木盒子上。

陈善跌跌撞撞地扑到属于陈原的大木盒子上。

“不会的，陈原，快出来，我知道你一定是在骗我，我不相信。

我又厉害又聪明，怎么会被你骗到呢，以前我都是假装被你骗到的，想让你开心而已。

所以陈原，快站起来吧，你瞧，阿娘和阿奶都被你吓到了。”陈善的脸色有些苍白，语调却平稳又沉静。

“阿善，放开哥哥吧，哥哥的身体要被冻着了，哥哥累了，想休息了。”阿奶颤抖着说道。

得益于这冰寒的天气才能保留陈原尸身，她们还能再看一眼他，可逝者已逝，陈善再也不能出事了，她们再也不能失去陈善了。

“我不信。”陈善倔强地扒着棺材。

明明才一年多，明明之前一脸意气风发，要守卫疆土的哥哥，要为父报仇的哥哥，怎么就躺下了再也醒不来呢。

他骗了自己这么多次，可是这次她不想再相信了。

只要他醒来，自己就不会怪她了。

“将军临走前说他为老将军报仇了，他做到了，让夫人小姐们不要为他伤心。”送葬队伍的领头人悲伤地对陈家人说。

陈家是百年将门世家，在军中威望极盛，陈家儿郎是众将士心中的好将领。

可这次，再也没有陈家的将军了，离国，要亡国了啊，领头人心中一阵悲怆。

听见这句话，陈善的泪水一点一点地往下流。

报仇，陈原走之前是说了要报仇。

可是他怎么这么蠢啊，他怎么不知道她们是只想要他平安呢，陈善有些泣不成声。

从今日后，她再也没有哥哥了，即使陈原不像个哥哥的样子。

阿娘和阿奶也再也没有孙子和儿子了。

原来这就是悲伤的感觉，感受着一切的阿寻心中忽然闪出这样一种想法。

她忽然觉得，自己为席莫而产生的难过，其实并不算什么，无论是陈善的时代还是现在，总有些更珍贵的东西值得她去留恋。

*

商国举兵进犯了。

离国地广却人稀，商国早觊觎着离国的丰富资源。

可百年来陈家总接连不断地出了一个又一个武义高强的将军，这让商国的入侵都无疾而终。

终于，商国联合了薛国，终于杀尽了陈家男丁，这次终于能瓜分离国的资源了。

战争一触即发，很快离国边关失守，边关的百姓尽皆被屠杀，他们要的是离国的资源，可不是为了增加负担，这些离国的百姓死的越多他们越开心。

离国境内民不聊生，人人担惊受怕，生怕下一个失守的城池就是自己的地域。

皇帝亲自登了陈家的门，他想要造就离国第一个女将军。

毕竟在已逝去的陈家男丁口中，陈善是小辈中最为出色之人，若非她是个女子，定能继承陈家的将军职位。

而现在陈家小辈只余下陈善一人，他也是没办法，他要保住天下百姓，就算折损了皇帝的面子又算的了什么。

皇帝被阿奶轰出了府。

“滚！我陈家对离国已经尽心竭力，要我陈家最后一个血脉也入战场？不可能！”

阿奶被气的生了病，好几日都病歪歪的。

陈善日日去看阿奶，每次都要承受阿奶眷恋疼惜的目光。

“阿奶，我有事想与你说。”陈善憋不住终于开口。

“你想入军？”阿奶有些颓然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天自己怎么会看不出陈善的想法呢。

或许是从逃荒的人被困在京城外，有的甚至卖儿卖女求一条生路的时候，陈善的心就开始变了。

她不忍，她心痛，她想救他们于水火。

陈家世代皆是如此，陈善虽是女儿家，但她的心同她战死的父兄一样，心系天下百姓。

“是，阿奶，我不忍离国百姓民不堪命。”陈善有些惊讶阿奶的敏锐，但依然冷静地说道。

“可离国武将无以为继，即便你保了离国一时安宁，或许很快就会故态萌生。”陈家阿奶道。

“即便是一时，我也愿意试一试。”

触及到陈善坚定的目光，陈家阿奶知道自己劝不了孙女了，她只能为她扫清一切后顾之忧，让她去追寻她心中所愿。

“好，阿奶答应你。”陈家阿奶疼惜地看着陈善。

以女儿身继承陈家的职位，从她入军的那一刻，诋毁和猜疑便会接连不断，她视若珍宝的小孙女，要受的就是这样的苦。

那天陈善带着佩剑进了宫，那日起，她便是离国新的小陈将军。

*

临行前陈善去了趟桃花林向席莫告别。

席莫还是不能离开桃花林，他说等他伤好了，便去找陈善。

那一年，陈善还不满16岁。

陈善聪明、善战。

她自创的法诀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有她在的地方便会重新燃起希望。

京都中的皇帝泪流满面，陈家人说的没错，陈善果真是陈家最出色之人，离国有救了。

没几年，陈善便带领着离国军队夺回了离国的疆土。

没人不知道离国的小陈将军，她是战神，是所有人的希望，只要有她在，离国就会安宁。

她是离国的第一位女将军，但却无人敢置喙她的女子身份。

一时间似乎各国都畏惧她的声名，各自蛰伏了下来。

离国的百姓得到片刻安宁。

“今日不知为何，正是适合饮酒的日子呢。”席莫道。

他想与陈善一起饮酒，但希望是陈善提出来，而不是他。

“那今日便去桃花林饮酒！”陈善爽朗地笑。

一年前，席莫便如约来找她了。

来见她时，他已是人形。

他生的好看，陈善很是多看了他几眼。

席莫差点恼怒得当场离开。

但一句“我看入迷了”便让他瞬间怒火全消，甚至还生出几分欣喜来。

当时的他瞧着陈善，只希望陈善能永远这么注视着他。

席莫是乌鸦妖，有乌鸦的地方就有他的耳目。

正是靠着这份探听消息的能力，陈善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回离国疆土，否则或许得再花上几年，离国的百姓便要多受几年的苦。

今日是陈善的18岁生辰，席莫为她准备了生辰礼，只等她到桃花林。

可取得半路上陈善忽然被一则消息拦下了。

商国邀她共商休战契约，陈善很高兴，立马就要返回。

“陈善，先去饮酒不行吗，什么休战契约，有我在，你还用怕什么吗？”席莫很不高兴。

他不明白为什么陈善总是把离国放在自己前面，分明自己与她认识了许多年，他们两情相悦只差挑明了。

可无论大事小事，陈善从未为他让过步。

“不行，阿莫，你等我，我商议完就来找你。”陈善很干脆地拒绝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年岁，还能为离国征战几年，她的父兄也是忽然之间就失去了性命。

如果能为离国做好打算，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因此即便知道这可能是鸿门宴，她也依然得去。

陈善看了席莫几眼，希望他能如往常一般与自己同去。

可席莫冷眉冷眼，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陈善叹了口气：“等我阿莫，我会回来找你的。”

席莫恼怒她走的如此干脆，难不成陈善是觉得自己喜欢她，她就能这样对待自己了？

他将她放在心上放在第一位，可是陈善呢？恐怕在她心里自己都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

方才他是故意不出声要跟她一起去的，不光此刻，若是她今日不主动来找自己，他绝不会妥协，他才不是能被陈善拿捏的存在。

可直到日暮，等到夜色渐浓，陈善依然没有回来。

席莫的心凉凉的，陈善难道真的这么狠心？

下一刻，他看见冲天的火光，他抬眼去看，那正是军营的方向。

接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是死亡，有人在死，有大量的人在死。

方圆十里的灵力都在被抽调。

是陈善！她出事了！

席莫像是疯了一样化作原形往火光处飞去。

他期盼着陈善不要出事，期盼她能保护好自己。

他赶到了，他看到了。

他看到陈善的身躯像是一块破布娃娃，面目全非，还有无数的长枪往她身上戳。

她的手掌已经被砍成一团烂肉，那些人或许是不想让她用法决。

浑身的血液拼命往脑子里冲，席莫想大声喊陈善的名字，叫醒她，让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梦境，她才不会死。

怎么会他刚与她闹矛盾，想让她低头，她便身死了。

可是他的喉咙像是被棉花卡住，他用尽全力嘶吼却说不出话来。

陈善的魂魄已经慢慢散落各地。

但还好陈善的魂魄受过他的灵力滋养，她的魂魄不会排斥他的灵力。

席莫拼命燃烧自己修为，将灵力往陈善的魂魄中输送，魂魄不散，她就还有活过来的希望。

直到陈善的魂魄渐渐成形，开始漫无目的地向其他地方飞去，席莫痛恨自己为何不收集一些能安置灵魂的法宝。

可还不算是最绝望，还是有可能的，陈善还有可能复活。

而面前这群害死陈善的人，他怎么能让这群人轻易地活着。

席莫转过头，看向那群害死陈善的罪魁祸首。

他们恐惧却一脸赴死的决心，好似杀了陈善便是什么大英雄一般。

席莫哪里不明白今天是针对陈善的一场鸿门宴。

他只恨自己为何要在今日和陈善闹脾气，为何要在陈善的生辰，为何偏偏是今日！

至于这些人，看样子是想做英雄啊，可真是好呢。

是人是鬼穿上这一层皮，便想当英雄，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几乎是瞬间，漫天的业火燃烧起来。

业火灼烧着他们的躯体与灵魂，令他们回想起此生最愧疚、痛心之事，让他们在痛苦中消融，永世不得转生。

席莫痛哭起来，可是不够，他们害死了他的阿善，怎么做都无法抹平他们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