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道菜，皮皮拉皮拉鱼火锅。”两人身后的侍者凑上前一步，开始了菜品介绍，“这是在宇宙中非常出名的鱼类。这种鱼不仅以味道极其鲜美著称，更具特色的是其中含有强烈的毒素，常规的处理很难判断是否有将毒素完全祛除，哪怕是低于致死的含量也难免会出现中毒的症状。虽然如此危险，但大量的食客却从未为此却步。”

余漫以拳击掌，做恍然大悟状：“明白了，宇宙河豚。”

木盖子被吊索拉起，热气和香气一起爆发升腾，嫩薄的鱼片在汤里翻滚不休。明明是精致细腻的菜品，却用了个宴会都嫌太大的大锅，让余漫分外想要在锅沿贴上一圈饼子或者花卷。不，按照这个锅的大小，怕是要直接将披萨的面胚贴在上面才合适。

“这锅能煮下好几个人了。”余漫嘟哝道。

“本店一向致力于为顾客提供完整的用餐体验，但受限于顾客的食谱各有不同，许多菜肴可能并无法起到食物应有的效果。所以我们的前菜反而是要保证分量充足，让顾客能确保吃饱。”侍者说道，“回到我们的菜品，真的是这种食材的美味对食客们有那么大的吸引力，甚至可以忽视其中的危险么？本店并不这么认为。”

他掏出木勺，熟练地为两人将鱼片盛进碗中：“也许事实恰恰相反，不是人们宁愿跨越对死亡的恐惧也要享受美食，而是对死亡的潜在追求导致食客对其趋之若鹜。蒙昧中的生命一切为了生存，而开化的生命在生存压力减弱的同时，则反而有着潜藏着的趋死性。临近的死亡可能会带来指数级的感官刺激。毒性成就了美食，而非毒性阻碍了美食。”

这一番关于毒性的宣讲并没有让洛产生迟疑。她舀起带着汤的鱼肉，将勺子送入口中。首先在味蕾上炸开的是极致的鲜，舌头不自觉地寻求着鱼肉，贪婪地吸吮每一丝滋味。然后感受到的是是嫩，只是经过唇齿，碰撞舌尖，鱼肉就化作了汤中的一道浊流，裹挟着温暖的满足感流入食道。这是一道可以让人从头暖到脚的菜品，洛夹起一块叫不出名字的配菜，网般的内部结构里吸满了鱼汤，在牙齿咬合间汁水四溢。

味道确实不错，但比起纸人给她做的早餐还是差了些意思。洛如此评价。

又是几勺鱼肉和各色配菜咽下，她清晰地辨识出了不属于味觉范围的感觉。让她感到炽热的不只是热汤，从口腔扩散出的麻痹感也不是源自香辛料。这种毒性微妙地调动起了身体的反应，在单纯的味觉上又加了更多的层次。若非洛能将它们分的泾渭分明，它确实调和增进了菜品的味道。

“请不要担心。我们对皮皮拉皮拉鱼的肉进行了完善的处理，其中并不含有真正的毒性。诸位感受到的只是我们添加的一道特殊工序，意在模拟微量毒素起效的感觉。所以请尽情享受，不需要有什么毒素积蓄的担忧。”

房间中的几名侍者同时开口，分毫不差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在整个庭室内环绕。

洛看了一眼身边的余漫，她受到的影响看起来要大上不少，正迷迷糊糊地吃着皮皮拉皮拉鱼火锅，对侍者的话没有什么反应。洛在碗里搅了搅勺子，单手托起了脸。虽然她对这道菜的味道还算满意，但对里面加的料却是不太感冒。

每当她咽下一口鱼肉，不属于她的感受就会一同流入她的脑海中。她对这种事不算陌生，但肯定也谈不上喜欢。

这些似乎是收集自吃过皮皮拉皮拉鱼的人的情绪。有慕名前去的老饕，也有组团尝鲜的游客，但更多的还是收集自食材原产地当地的居民。在那里，皮皮拉皮拉鱼又称“余命之鱼”，只有极少的店家持有加工资质，还需要客人签署免责协议。但另一方面，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鱼类，所以洛接收到的情绪里倒大多数是自己处理烹调的，虽然致死率不高，但被送去。仔细分辨下来，真的只是为了味道去吃的人不多。也有人是做好了可能死去的准备，觉得若是死于美餐之中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而更多的人则是单纯的寻求刺激，做一件特别的事，有风险的事，可以成为谈资的事情。他们有可能中毒的心理准备，但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死掉的倒霉蛋。如果被送去了医院，那更可以为他们的这段经历增色。这种风险确实增进了他们对这种食材的兴趣，但这应该归因于某种潜藏的趋死性么？并不需要为了生存延续而努力的族群，就一定会开始寻求死亡边缘的刺激么？

洛开始感到厌烦了，索性挥散了这些不知道属于谁的感受。当意识逐渐清晰，她留意到锅上的绞索不知何时已经降了下来，将锅重新盖了起来。

木盖子跟着绞索一起转动，锅中传来的味道也发生了改变，变成了更加刺激浓郁的味道。当盖子再度升起，原本煮到乳白的鱼火锅已经变成了一锅沸腾的辛辣红汤。

“第二部分，麻辣火锅地狱，请享用。”

麻辣火锅的味道具有一种强烈的侵略性，甫一打开就弥漫了整个厅室。洛环视了一圈周围，余漫与其它几名顾客好像都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视线正慢慢聚焦到

“闻起来不错。”余漫做了个想吹口哨的动作，可惜她不会。

“你没事了？”洛转头问道。

“啊，好多了。”余漫揉了揉眉心，“刚才脑子里乱糟糟的，回过神来倒是已经吃了个半饱了。”

虽然这么说，但火锅好像隐含着某种摄人心神的魔性，只是闻着味道，就会不自主地动起筷子。洛用筷子虚做了一个夹起的动作，一大块肉就从锅中被牵引而出，被她囫囵个塞到了嘴里。某种微妙的启示告诉她这虽不雅观，但却是正确的吃法。肉在口中顺着纤维撕裂，热、辣、汁水四溢。感到痛苦，却又欲罢不能。与嫩薄的鱼片相比，这次的麻辣火锅中的涮品不知为何都很大块，凸显着一种豪迈的气势。

这道菜被侍者称为麻辣火锅地狱还蛮贴切的。大锅的红汤上下翻腾，其中滚动着动物的内脏与尸块，确实像是余漫心目中传统的熔岩地狱形象。贪食的恶鬼在其中饱受折磨，但却被裹挟于魔性的烟气中，不断分食更多的血肉。

比血肉更好的是内脏。是肠，是胃，是心是肾是血管。锅中多的是异种生物的特殊器官，但它们的原本作用并不重要，作为食材，它们的区别只在于口感是爽脆还是软糯，泡在红汤里到底吸不吸汁。

“我感觉自己好像看到幻觉了。”余漫满脸通红，嘶哈嘶哈地说，“虽然我经常说辣死了，但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辣味烧灼着口腔，想要缓解，只能靠更多的进食来忽略。洛也感受到了余漫所说的幻觉，那是在红汤下梭巡的黑影，是大张着嘴的蛇与青蛙，是扭曲形变的人。她明白了锅中的食材都如此大块的原因。这不是像皮皮拉皮拉鱼那种温柔的火锅，是痛苦与贪婪的暴食，只有大块的食材才配的上。

越辣越吃，越吃越辣。这样的持久战不知进行了多久，盖子才终于缓缓合拢。侍者为每人送上了一杯澄澈的饮品，驱除了口中残留的辣味，也让神智重新清明了起来。

“原来所谓的食物是这样的东西么？”正方体道士的语气中隐含着一丝恐惧，却又咽了口口水，“真是可怕。”

“我倒也不会天天吃这样的火锅啦。”四臂人声音听起来有些虚脱，“每天都这么吃会精神失常的。”

未等他们多做评论，六名侍者齐齐站到了客人们的身侧：“第一道菜已经完成，还请完成意见调查。”

“这些人有时候整齐地让我觉得可怕。”余漫的手忍不住在小臂上摩挲，“怎么完成？你们有个表么？”

侍者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继续自己的话。

“辣是疼痛，是刺激，你喜欢辣么？”

“疼痛产生了快感，伤害了你的身体。亢奋产生了快感，伤害了你的精神。你喜欢被伤害么？”

“窒息能产生快感，你的身体接近死亡。幻觉能产生快感，你的精神接近崩溃。你期盼着接近死亡么？”

“人们不是为了刺激不顾危险，是危险造就了刺激。人们不是为了美味不顾毒性，是毒性升华了美味。人们不是为了它物不顾生死，是他们本就不在乎生命的存续，不如去寻求特别的死亡。”

他们的问题不需要回答，他们甚至并不总是在提出问题。他们只是用句句低语调动着每个人的想法，并读取记录下了相关的思绪。

黑雾在侍者们的声音中再度弥漫，将房间中的一切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皮皮拉皮拉鱼：一种来自最终幻想14的名字很长的鱼

麻辣火锅地狱：灵感来源于《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