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这不是一个多么复杂的概念，即便如此，如果没有额外的表述，离别的含义仍然并不完全明确。

分别后是否还有可能相见，是可预期的计划还是要靠命运推上好几把手。离开后还能否保有归处，是只能留在箱底任凭记忆涂改，还是始终留有一把钥匙，一盏灯。这其中自然有着巨大的差别。

远处金光般的索莱耶在房子怪兽周围穿行往复，虽然洛的视觉无法捕捉到细节，也看得出这位尚未碰面的船客正与自己的房子展开一场激斗。虽然这么听起来略有些奇怪，但洛并没有试图阻止这场战斗的想法。这是访客们的送别，它以房子的形态出现也并非只是对非实在过去的一种纪念，而是有着相应的意义。

怪兽是注定要被打败的，房子也注定将会在这里被拆毁，这些都是访客们已经准备好的剧情。洛在看到它的时候就得到了明悟。她将在此处离开，告别她的房子告别没有日常可言的生活，而当房子倒下，也意味着她再没有回去的可能。这不是又一个循环中光怪陆离的超展开，而是如洛所隐约感受到的那样，从她被海希捞起来开始，一切就都改变了。

海希以力场包裹了一行人，为他们保持住适宜的环境，缓缓靠近了交战地。当距离渐近，洛的视觉也终于给了她足够的信息反馈。

就如远远看到的那样，索莱耶通体包裹在黄金般的色泽中。这并非那种可以沐浴于其中的光彩，而是一种并不温暖的金色，是在圣坛上接受供奉的重宝，是外形华美的装饰剑，是隔断尊卑的金箔，是明明只看得到一丝微光，却正从遥远彼端飞掷而来的星体。

仅从外形上看，索莱耶明显是难以接近的。它实在是太过尖锐，一旦去碰触就必然会被刺伤。

因为它是一株仙人掌。

黄金仙人掌。

余漫略带恶趣味地观察了一会洛的表情，不过很快就失望于并未得到想要的反应。想来也是，虽然她当初看到仙人掌在船舱中跑来跑去的时候非常惊奇，但当她跟着船跑过了几次跃迁，这就已经不是什么值得记录下来的事情了。她尚且如此，这个还摸不清来路的洛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仙人掌翱翔于宇宙中，不断的与房子发生碰撞。每次的碰撞都炸出大量的建材，飞散的建材在远离后化作大片的血液，又从血中升腾起了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泡泡。每个泡泡中都包裹着洛的影像，那是发呆的洛，吃饭的洛，吃盘子的洛，她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在不断投身于古怪的冒险，而她则一向仿若无事，在扭曲的环境中如常生活。

海希他们看起来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而是仍由海希裹住诸人，慢慢穿过满是气泡的空域。

“这些是你的……过去？”海希眼中微微放光，“看起来很有趣嘛。”

“或许吧？其实我对这些也没什么印象。”洛想了想。

数不清的泡泡在空间中飘荡，它们不断从房屋的血中浮现，又包裹着洛的影像破碎。每当一个气泡破碎时，其中的洛就会发出一声刻意拖长的咏叹。

“再见啦。”

“再见啦。”

“再见啦。”

洛与洛道别的声音层层叠叠，明明在真空的环境中无法传导，却似在直接在每个人的心中响起。在这么繁杂的声音中，就连空阔的宇宙都好像拥挤了起来。

“是这样啊。”洛开口道，“看来这些确实是我的经历，不过，都是我已经基本忘记了的那些了。”

海希扭头看了看周围，泡沫的海一望无际。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离开的第一步就是打包行囊啊，在这个过程中，会在角落中找到各种过去的小物件。它的来历与故事早就被遗忘在了记忆的箱底，只有在这时候，你才会隐约记起，你曾用它泄愤，你曾将它珍藏，你曾经努力地寻找它却无果，现在却在这里突然重现。”洛轻声说道，“所以啊，这就是离开的第一个环节，翻起回忆。”

“这样啊。”海希若有所思，“那么也就是说，接下来还会有别的环节？”

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向了交战的方向。她其实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只是可以看得懂其中的意义，但也仅限于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要看下一步的变化。

这并没让他们等上太久，只是不多时，局面就发生了变化。

漫天的泡泡在同一时间炸开，每个气泡都化作一道红褐色的烟线，盘旋着向附近的人缠去。海希挥手打出一道能量，却只是将它们逼退了一段距离，又马上继续涌来。而更多的线则已经接触到了索莱耶的金色身体，只是刚一缠上，就迅速地消泯于无形，丝毫没有影响到它的攻势。

“从回忆中又涌现了遗憾与牵绊。未做的事，未尽的话，这些往往构成了大部分的过去，哪个都不是能在挥手间轻易赶走的事情。离开的第二步，是接受留下的缺憾。”

“原来如此。”海希点了点头，“索莱耶的话，应该不太受这个影响。至于我们……”

她扬起了手，正声道，“远航的船员，都将故事留在了家乡。”

海希像是只是普普通通地说了一句话，但当她的话语落定，涌来的烟线却顿时全都绕开了他们，掉头涌向了索莱耶的方向。

这并非是她这句话语中包含的力量，洛看得出，海希说这句话的过程本身并非是她所掌有的某种能力。她只是做出了简单的叙述，而另有理解了话语的它者替她完成了实现。

这真是偷懒的好办法，洛稍有些好奇，微微思考了一下，但没多久就放弃了尝试。

条条烟索避开了海希几人，又捆缚不住索莱耶，转了几圈之后，又扭转汇聚进了房子里面。吞下了烟线的房子震颤了片刻，像是作为眼和口的门窗样器官突然同时洞开，蜂拥而出了大群肉色的怪物。它们迅速远离了母体，挂在稍远处开始游弋。

它们进入环绕房子的轨道后，飞行的速度就逐渐降了下来，让洛也看得清它们的模样。它们肉质的中心上被巨大的独眼占据了大半的空间，边缘上伸展出了五只小手，每只手上都紧握着一片肉瓣。之前它们用它来飞翔，而现在它们的速度逐渐稳定下来，这个结构远远看去，倒是像是一朵朵悬于空中的花。

当所有的怪物都已经飞离，房子的模样也发生了变化。本来从两侧伸展出的枯枝手臂收了回去，边缘上原本令其显得有些可怖的扭曲也平整了下来。它仿佛变回了一座真正的房子，一个某人的家。从窗户透来温暖的昏黄灯光，而仍然敞开的大门中也传来了阵阵饭香。除了被索莱耶留下的处处破坏痕迹之外，完全像是一座正常的小屋了。

“这次又是什么说法？”海希饶有兴致地问道。

“外界是未知与危险，家中是安稳与舒适。离开的第三步，就是趋凶避吉，做好面对未知的准备。”洛叹了口气，抽了抽鼻子，闻着本不该能传导到此处的气味，“好香啊，我本来还想去这里的食堂看看的。明明之前吃了饭的，怎么饿的这么快。”

海希闻言，稍微挑了挑眉：“明白了。”

如她所说，索莱耶并未多看面前房子发生的变化，而是对环绕的怪物群采取了行动。仙人掌的尖刺中注入了流动的金光，一丛丛飞刺从它身上射出，将漫天的眼珠依个刺穿。光芒不断在索莱耶的体表凝聚成针，几轮下来，虽然周围的怪物依旧难以计数，但也明显稀疏了许多。

“需要帮忙么？”海希忽然问道。

“不用。”索莱耶的声音传来，是种奇妙而沉闷的音质，“我这就解决。”

仙人掌的体型开始逐渐变大，很快就从两米多高的大仙人掌变到和面前整个研究基地化作的房子怪物差不多一般大小。这时洛才看清楚了它更多的细节。就像是由自大且缺乏想象力的人类设计师创作的仙人掌形象一样，它身上有太多近似人类的特征。上端有着类似五官的孔洞，茎也形成了类人的四肢。

“要来了要来了。”余漫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场面，却还是兴致勃勃，“仙人掌兽！尖尖碰碰拳！”

在索莱耶的分支末端，又或者可以被称作是拳头的地方，一抹跃动的金夺走了全场数以万计的眼睛的目光。

冲击，穿透。

在仙人掌的拳头接触到目标时，仿佛时间的流动也缓慢了起来。独眼怪物们挥动着手中的肉瓣，在每个人的耳畔直接奏响了交响曲。房子从与拳头接触处开始破碎崩裂，在慢速的视觉下，它的倒塌莫名有了一种悲壮的使命感。

当仙人掌将房子洞穿，残留的部分与怪物们在同时炸成了百色的花。这是一片仿佛在燃烧着的花海，在燃尽的过程中，绽放出最后最艳丽的光。

“谢谢啊，我看到了。”洛仿佛在自语道。

“离开的第四阶段，相识者的送别。”

作者有话要说：仙人掌形象主要参考FF系列的仙人刺。

尖尖碰碰拳：数码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