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是枯燥的，尤其是跟一个自己内心厌恶且需要面对面一对一学习的过程，不仅枯燥还令人崩溃。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尹君澈还要跟着江逸宏的车一块回家。

寻常这个时候他一周难得有两次在尹家用餐，大多数时候都溜出去呼朋唤友了。他在泉城社交广泛，虽然交心的朋友没几个，但臭味相投的世家子弟确有不少。

平日里不是去听戏逛园子，就是喝酒打牌，哪里跟现在一样，坐牢似得。

掰着手指头算，今天才第一天，还有十九天这样的苦日子。尹君澈望着渐渐被山川吞噬的落日，两行清泪不禁缓缓的落下来。

“九少，你眼睛里进灰了？”秦盛看得真切，赶忙掏出手帕要帮他擦眼泪，被对方狠狠地推开，含泪瞪了他一眼。

江逸宏在后视镜注意着他们，头也不回的交代道：“今天太忙了，也没空指导你，明天把你记录的笔记给我看看。”

尹君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如同鬼画符似得草稿，默默地又是两行清泪。

太苦了，做少爷做到这个份上，太难了。

抵触归抵触，他到底还是不敢撂挑子。

骂骂咧咧的在秋水堂叫嚣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是得乖乖的夹着尾巴去江逸宏的办公室，继续学习。

怪就怪大夫人头脑不清醒，被江逸宏妖言惑众耍的团团转，自己一点话语权也没有。

江逸宏洗漱完，听得秦盛一字不落的复述，具体到每句脏话都要重复一遍。

秦盛满头冷汗，生怕表少爷脸上挂不住又要挨一顿鞭子，小心翼翼的找补道：“九少爷就是孩子脾气，天燥他又是直性子，火气大了些，骂了两句嗓子就哑了。”

“是吗？”

轻飘飘两个字，也听不出动没动怒。江逸宏让阿忠拿了一块银元，便将秦盛打发了。

隔天办公桌上的保温桶里，倒出来的汤水，变成了萝卜雪梨汤。

尹君澈的嘴巴最是挑剔，仅是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要不是碍于对面的人是江逸宏，他定是要全都吐出来。

“什么玩意儿？味道这么怪！”

“萝卜雪梨汤！”江逸宏头也不抬的回应道：“天热，你嗓子都哑了，把这一桶都喝了，你嗓子就好了！”

“什么？”尹君澈睁大双眼：“我嗓子好着呢！我喝不下去，表哥我昨天都没见你怎么喝水，你留着自己喝吧。”

手中写字的笔稍稍停顿了下，江逸宏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得你还能注意我，放心，我也有。”

说话间，他弯腰又拎起个同样的保温桶放在桌子上：“这是我的，你自己的也要喝光。”

尹君澈惊得合不拢嘴，转头看向秦盛，后者强憋着笑，忙不迭的告退：“九少，您慢慢学，我去楼下给徐哥帮忙了。”

接连吃瘪，尹君澈除了能在心里大骂贱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伴着这桶萝卜汤，尹君澈终归还是静下心来。

他是对经商不感兴趣，但脑袋是灵光的。再加上有江逸宏的用心辅导，那些形同天书似得订单合同，倒是也能看懂个七七八八。

几日下来，其实适应之后倒也没想象中那么难熬。

江逸宏的确是有些本事的，这点随着接触的时间越长，尹君澈越深有体会。贸易中心每天要送上来供他批阅的文件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份，无论文件长短，每一份他都能精确地找到核心问题所在，并更正更稳妥的方案；看似不苟言笑，但面对往来的客户，他都能侃侃而谈，不论是达官贵人亦或者三教九流，不卑不亢，客户总会满意而归；如此忙碌，他也未见疲惫，还能抽空指导尹君澈的学习进度，精确地指出他的错误。

他难道是铁打的吗？

尹君澈咬着钢笔帽暗暗咋舌，江逸宏挺着笔直的腰板，一丝不苟的检查着面前的文件。屋里的遮阳帘没拉开，有淡淡的阴影落在他的眉梢。许是也有些近视，批阅文件的时候，他总是带着副银色眼镜，身着整齐面色冷峻，无形之中带着浓重的禁欲感。

想是盯得时间太久了，江逸宏忽然抬起头，正对上小少爷端详的视线。

四目相交，尹君澈大为窘迫，匆忙低下头，不曾想手里的钢笔漏墨，将手下的文件渲染的面目全非。

“哎呀！”尹君澈大慌，忙不迭甩开钢笔去抢救文件。奈何墨水已经铺满，再怎么补救也是徒劳。

见对面的人走过来，他愈发慌乱：“表哥，我不是存心的，我只是……”

他的话没说完，手指被覆上一团柔软。尹君澈怔怔的看着对方，江逸宏不知从哪拿过来的手帕，仔细地将自己沾染了墨水的手指一根根的擦拭干净。

那动作过于轻柔，手指与手指隔着薄薄的布料反复揉搓摩擦。尹君澈半张着口，视线从两人交缠的手指转移到对方的脸庞。那张冷峻的脸庞，亦如看文件时那般仔细的看着自己的手指。

尹君澈的脸“噌”的一下红了，他终于回过神，匆匆抽回自己的手：“不用麻烦了，我去洗洗就好！”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江逸宏又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掌。随之，他的眼眸黯淡了几分，抄起桌上被墨水渲染的文件，连同手里的方巾，一同扔进了废纸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