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景阳允许乔寻戴着口罩,出门散步的时候,乔寻就明白了,事情已经有了转机。
林景阳常在下班后,带着乔寻去附近的公园转转。
那天,林景阳下班回到家后,走到乔寻的身边。
乔寻在阳台上吹风,林景阳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晚风吹拂着他松软的短发,他摸着脑袋。
乔寻明白,这是他不好意思开口的表现,她直言道:“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抱歉,乔寻,明天需要开题报告,可能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去医院,医生我已经约好了,很多注意事项我也列在表格里。”
“你还记得上一次见老师的流程吗?”
乔寻每周的这个时候都要见心理医生,每次与医生见面,就像是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侃侃而谈,他总是缓缓的说着,语气中给人力量,让她放松许多。
并不是林景阳不愿意陪乔寻去,而是他陪乔寻的这一段时间,实在是使用了太多自己作为实习医生的特权,以至于许多人都有了意见。
乔寻很平静地看着林景阳。
在乔寻情绪波动最不稳定的那一段时间,她能明显的看出林景阳显然更加憔悴了。
医院的实习医生本就辛苦,林景阳一手抓实习,一手抓论文,还要照顾着乔寻的病,还要评定乔寻账号的风波。
一个人掰成两半都接受不了的高强度。
况且,陪她看病本就不是林景阳的责任或义务,她已经占用了他太多时间和精力了。
“放心好了,你去忙吧,我好多了。”乔寻拍了拍林景阳的肩膀,故作轻松的说道。
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就是要出意外了。
乔寻看完心理医生后,才出医院,就看见医院门口,那一位坐在长椅上的身影,她挺拔的黑色西服,在医院这个纷纷扰扰的地方,她从高跟鞋到头发丝都透露着精致。打火机一擦,点了一根烟,悠悠地吐气。
向依是来找乔寻的。
乔寻三两步上前扬起手,就给她了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让她发丝混乱,烟掉到了地上,可他依旧嘴角带笑,不紧不慢的捡起了烟,放在了脚边捻灭。
“在医院门口打人,你就不怕把你关进去怕个精神病,一年两年都出不来。”
这一次万梦瑶和乔志势有规划有目的的攻击,背后肯定有所势力。
而这一势力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向依从中作梗。
“我不明白,我做过任何一件愧对于你的事情吗?贵公司前期搭建账号,两个月的时间,我不计前嫌,尽心尽力地帮你达成目标?你就是这样回馈我的?”
向依打量着自己的指甲,悠闲的说着:“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达目的不罢休,既然要做坏人,就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你不知道吧,学校缺考五次就会被退学的事情,是我和你妈妈说得,为得就是让你从这个学校里离开。”
“就连孟石是我劝你妈妈早点介绍给你的,我劝你妈妈干脆生米煮成熟饭。要不是你弟弟拦了那么一下,估计你这会连孩子都要有了。”
乔寻深吸一口气,暗着眸子:“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事?”
“当然不是,我是过来给你再一次机会的,如果你现在回首,答应我的要求,我现在会停手,让舆论止步于此,但是如果你执迷不悟,我也不会客气。”
向依起身,踏着高跟鞋绕在乔寻的身材,高跟鞋踏着地面的瓷砖,掷地有声:“乔寻,我说过了,如果我们的目标一致,那我们会成为朋友,但是倘若我们的目标相悖,那就只能是敌人了。”
乔寻冷笑:“什么时候你也配成为我的朋友了?”
既然是敌是友讲清楚了,那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这账,她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自从林景阳得知乔寻生病后,他房间的大门就是常开着,方便他及时查看乔寻的情况,林景阳在电脑面前修改论文,看得头痛,便缓缓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乔寻敲着门。
林景阳侧头看过去:“怎么了?”
那一份疲倦感让他温和的话语更显得有气无力。
“林景阳,我想知道那件事情的处理过程和结果。”乔寻攥着两只手,紧张地站的扳直。
“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些?今天医生是怎么说的?”林景阳牵过乔寻的手,将她拉到了跟前。
乔寻躲着他的目光:“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
“当然你有权知道。”林景阳紧握着乔寻的手,用手掌包住她的两只手,偶尔轻拍两下。
那是一种无关情爱的接触,他只是想给他希望和力量。
“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的班主任吗?”
乔寻直接关闭直播间后,事件就有组织有进化得蔓延起来。
毕竟乔寻向来表现的敢爱敢恨,对这一次事件的回避十分反常,更加彰显了乔寻的心虚,大家更听信乔寻母亲的言论。
那一段时间,寻觅乔乔的粉丝骤降。
林景阳与左静云接手乔寻账号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布了一则公告声明。
网络事件,大家都浮于表面,两方争执,倘若只听一方避免于太过,断章取义。
还是那一句话,让子弹飞一会儿,我将呈现给大家一个更加完整的事实,到时候再做判断也不迟。
总有一些新闻与观点类账号,愿意沉下心来挖寻事件更深处的真相,那些账号往往是最权更权威,更有公信力的类新闻。
起初林景阳企图早寻找乔志远为乔寻描述这一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毕竟同胞,乔志远的说明会更有说服力。
可林景阳怎么都找不着乔志远。
很显然,他们有组织有预谋,也料想到了她们会找乔志远作证。
在林景阳一筹莫展之际,有一位女士出现在新闻采访账号中,为乔寻作证。
那个人就是乔寻曾经的班主任——刘盼娣。
她是坐在镜头前面,一桩一件的说着乔寻的曾经。
“乔寻一直都是个努力上进的女孩子,就拿她高二的成绩来说,考上个一本不在话下,可就是这样成绩优异的孩子,备受家庭的压力下,她不得已的选择了放弃学业。”
班主任说了很多很多,她说了在高二那年月考后的家长会上,乔寻的母亲万梦瑶就撒泼打滚着让乔寻退学。
也说了乔寻一家人将乔寻封锁在家中,企图通过控制乔寻不参加考试,而使得乔寻退学。
她还聊起,她去乔寻家里家访的时候,都是乔寻一个人做的家务。
乔寻看着采访中的班主任,明明在她退学的那一天,班主任对她说过:“乔寻,我对你很失望。”
但是,在乔寻身陷囹圄的情况下,是她站出来为乔寻解释说话。
乔寻询问林景阳道:“是你找到了班主任,让班主任替我解释吗?”
“不是的,班主任是自发自愿的。”林景阳解释道,“乔寻,也许在不明事情真相的时候,我们都说过过分的话,但是不可否认,大家都明白理解你的苦衷,都希望你可以重获新生。”
乔寻看着视频,不由地湿润了眼眶。
也就是班主任站在摄像头前,证明乔寻的视频流出,才让乔寻的名声有了回流,让乔寻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阳光之下。
那天晚上,乔寻还在想着如何让向依得到报应,但没想到向依的攻击来得那么快。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投稿表示乔寻的班主任刘盼娣和乔寻是一丘之貉,刘盼娣的父母也在短视频平台上表达自己供着自己家里的女儿读完了研究生,送她工作,却换来她无情的辱骂。
“我是她的父母,天下的父母,哪一个不希望子女好的,但是刘盼娣的行为实在令人太过气愤,所以我才会将事情曝光出来,哪有父母拿子女的前途做赌注。”
刘盼娣的父母在短视频上贴出了与刘盼娣的聊天记录,上面清晰地写着刘盼娣对父母攻击的言论。
【别说你们是我父母,我没有你们这样的父母。】
【要钱?你们怎么不要我的命?】
【是啊,你们生了我,现在我的命就在这样,你们过来取啊?】
……
那一条视频中,把聊天记录中,刘盼娣具有攻击性且尖锐的言论都展示出来了。
这一项证据出来,很快大家都将矛头瞄准了刘盼娣,认定了她和乔寻不过是狐朋狗党。
“天呐,这样的人竟然还是一位人民教师,有辱师德,我可不敢让我的孩子在这样没良心的底下教书。”
“这样的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难道教学生不孝顺吗?教学生不认自己的父母吗?”
“会不会寻觅乔乔就是在这种人的教导下,才变得不孝顺父母的?”
……
大家一窝蜂的攻击,让乔寻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原来,原来,向依所说的不会客气,就是拿所有有利于乔寻的证据开刀,包括班主任。
网络的传播速度很快,很快就扒到了刘盼娣所在的学校,广大网友的强烈要求学校对此事做出回应。
“天呐,我孩子在这个学校,下个学期就分班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这个老师教到。”
“为人师表,自身的行为不端正,如何正确的教育好小孩?况且,她的学生中已经有一个白眼狼了。”
“如果学校再让这样的老师在学校里任职,我将让我的孩子从贵校中退学。”
“这还是一中,是全省要求分数最高的高中,竟然有这样的老师,请学校严查所有老师的品行,一个都不能放过。”
学校的行动也很快,发了声明,将严查这一件事。
学校发出公告后,许多网友在下面评论。
“直接开除吧,证据确凿的事情,我就不信这个老师还能对自己发出去的言论不负责。”
乔寻起不打一处来,老师对她们人人都有传道授业之恩,向依现在反咬老师一口,何其无耻!
短短两天的时间,学校给出了回复,已经开除教师。
乔寻看到了消息后,气愤不已,但是乔寻目前的情况,她已然是众矢之的,无法对刘盼娣老师的事情做出回应。
乔寻和林景阳尝试联系过刘盼娣老师,但全部无果。
那一天,她心跳地很快,错以为是自己的病情复发,惊恐发作,她抓着林景阳的手恳切道:“林景阳,我好担心老师。”
林景阳和左静云两位学生已经先后发声了,但是还不够,大家根本不会听信一两位学生所说的话。
“我已经在组织同学一起出面对老师的声誉进行维护了。”林景阳看着乔寻难堪的脸色,“你先吃药。”
她知道上一次的同学会闹出那么多难堪的事情了,现在即便是林景阳组织,也很难鼓动同学了。
那天,她早早吃了安眠药。
随着药物服用,她夜里翻涌着诡谲的噩梦,铺天盖地的色彩混沌般袭来,拨开色彩,她看见了刘盼娣老师的身影。
刘盼娣在讲台上,用粉笔写下一生的艰辛:“这一题是高考重点题型。”
她用教鞭敲□□板,扬起一阵粉末,刘盼娣说道:“你们给我注意点听,别看高考还久,就不把高考当一回事,高考是人生的转折点,把握住这一次机会,也许将来的命运就会改变。”
乔寻看着教室里满满的学生,大家毫不在乎地应着,渐渐的,所有学生的身影化成一缕白烟散去。
那一间教室之中,只剩她和刘盼娣老师。
刘盼娣老师擦掉黑板上的题目,然后在黑板上写上大大的“男女平权”四个字。
“乔寻,这一辈子,我们已经为了所谓的封建古板的观念困住太久太久了,也许正是到了放下的时候。”
“这注定是一场艰难且声势浩大的斗争,既然是斗争,总要有牺牲。”
她看向窗外,那时升起的朝阳,光辉勾勒山峦,早晨的光芒蔓延城市。
乔寻迷迷糊糊醒来时,林景阳坐在她的床头,他的面色极度沉重。
乔寻看见他严肃的面容,心中不由一紧,一把就握住他的手:“林景阳,是不是老师出什么事了?老师怎么了?”
林景阳红着眼眶,迟迟不愿说话。
乔寻见林景阳不说话,作势去拿手机看。
他一把抢过她的手机,紧紧地抱着她:“乔寻。”
“刘盼娣老师跳楼自杀了。”
——
乔寻哭得厉害。
她叫刘盼娣,老师她叫刘盼娣……
刘盼娣的家庭也是出了名的封建的传宗接代思想,刘盼娣的母亲在生下了四个女儿后,再次怀孕,大家都很欣喜。
民间有传言,四个桌角会凑出一个桌面。
大家都笃定这一胎肯定是男孩,就连刘盼娣的母亲都高兴地挺起肚子:“我这一胎肚子尖尖的,肯定是个男娃。”
“再说了,我最近就馋酸的,看见辣的都想吐。”
隔壁村的姨姨附和着:“酸儿辣女,那你这一胎,肯定是男娃没错。”
生产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雨,刘盼娣的妈妈在产房内哭得凄惨,爸爸在外面搓着手等着,笑得灿烂。
来娣,念娣,盼娣,招娣,刘盼娣是家里的老四,她没有见过婴儿的诞生,她已经准备好自己的很多玩具,打算送给这个即将出生的婴儿,又期待又紧张。
由于胎儿过大,妈妈难产,哭喊了好久,有人带着鲜红色的布匆忙地进进出出。
在产房一瞬间没了声音的时候。
刘盼娣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被抱了出来,心里只剩下开心了,她有小弟弟了!
产婆把小婴儿抱到了爸爸的面前,只和爸爸说了几句话,爸爸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只剩下愁容。
爸爸抽着烟,也不抱小孩,独自走到远处抽烟。
刘盼娣急着过去看,小婴儿一点都不好看,皱巴巴的:“姨姨,弟弟好丑呀。”
产婆纠正道:“是妹妹。”
她重复道:“妹妹好丑呀。不过没关系,我会好好疼妹妹的。”
大家依旧是沉默地不搭话,年幼的她察觉不到气氛的诡异,一个人开心了很久。
那一次难产太过艰辛,妈妈出了好多血,被迫拿掉了子宫,妈妈今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妈妈的性情从此变得暴躁,每天动手打人。
“都是你们这些不争气的!”
妈妈每次打骂,她和妹妹都会哭,三位姐姐已经长大了,渐渐变得沉默。
爸爸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直到他出门打工,一去就是两年,两年时间从一开始地寄钱回家,到后面的慢慢没有钱。
每一次换钱,妈妈都要在电话中破口大骂。
妈妈不在乎,即使是有客人在家,她打电话也总是放着免提的,大家也都能听见爸爸的骂声:“你以为赚钱容易,你不争气,家里没有个男娃,你有脸在家里待下去,我可没有脸回去。”
后来,村里最流气的男人蹲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和刘盼娣吹口哨:“你妈妈不争气,全家五个娃,每一个男娃,你爸爸在外面有新妈妈了,现在都不愿意回来了。”
刘盼娣不明所以,只是说着:“妈妈已经尽力了。”
“尽力都生不出个男娃。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很放肆。
刘盼娣只觉得他的笑声难听,就快步走回家了。
所有姐妹中,妈妈对妹妹打得最狠,骂得也最狠:“你就是来讨债的吧,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娃。”
那一天,刘盼娣回家后没有看见妈妈和妹妹的身影,她和三位姐姐匆忙出门寻找。
透着高高的芦苇杆,她看见妈妈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妹妹蹲在河边,嘴边喃喃自语,她把妹妹放在她的大腿上,两只手放在她的脖颈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狰狞。
刘盼娣的眼睛一阵黑暗,她被姐姐蒙住了眼睛。
长大了,她明白了,那天,妈妈亲手掐死了妹妹。
但是她不明白,就连长大了都不明白,女孩为什么就不配活着。
刘盼娣努力变得优秀,年年都能获得村里的学校的三好学生,总能获得老师校长的表扬。
班上的老师是城里支到村里的教室,她像一道光一样,说着外面的世界,飞驰而过的汽车,学校里琳琅满目的器材,拔地而起的高楼。
她和刘盼娣说:“刘盼娣,你要努力走出这座大山,去看看外面的景象。”
“看女子在实验室内研究琳琅满目的器材,看女子建起拔地而起的高楼,去看女子也能成就一番事业。”
“刘盼娣,方便告诉老师,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不敢说。
“刘盼娣,你要大胆一点,梦想这种东西就是即使被嘲笑,被诋毁都要勇敢说出来的东西,因为嘲笑和诋毁不过是你梦想中最渺小的阻碍,倘若你连这些阻碍都没办法去面对,追逐梦想的过程,你会更加的畏手畏脚。”
刘盼娣看向老师坚定地说着:“我想成为像老师一样的人。我想给所有人带去希望,我希望他们都能靠教育改变命运。”
她做到了。
可是,她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让子弹飞一会儿。——电影《让子弹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