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无凭勾出一个眼眸半眯的笑容，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旦他露出这副表情，三尺之内必有人要遭了这老狐狸的祸害。

“顾掌门，”他恰到好处地插进来，“代以秋一事如今也算真相大白。此事有情，然并不可原，贵派时峰主与道侣情深不寿，可谢尉尘私修摄灵盗取他人灵台，有证据如此，看来确凿无疑，阿曳之死也极有可能同他脱不开关系。更为重要的是，摄灵术已然外传，若只限于谢尉尘一人还好，怕就怕在我们并不知道它现在传至什么范围都有哪些人知道。斩鲸虽折，摄灵这等禁术害人害己，可千万要慎重待之。”

顾潇然：“你想怎样？”

傅无凭不慌不忙地微倾扇子，示意旁边对悼亡丝毫不感兴趣、几乎要站着睡着的封南送：“今日封道友在此，不如就烦他做见证，先取谢尉尘须弥芥子，搜查散寒剑下落，确认凶手，再一一探查门下修者灵台，彻查摄灵禁术，绝不姑息，如何？”

封南送顿时瞪大眼睛：“关我什么事？”

简星粲抱臂笑了一声：“傅掌门说的大义，那这彻查可是特指十方？可是要不归山上下弟子全部敞开灵台，任你直进直出？不若就从我开始？”说着还配合地摊开双手，一派玩味的懒怠。

傅无凭赶紧摇扇子，唯恐拒绝的不够坚定，还退开两步：“不敢，不敢。在下相信简副掌门，怎会如此无礼。依在下之见，可由贵派自行派人检查门下弟子，之后再由几位道友监督，上我昆仑探查，还有封道友公允作证，这样可成？”

“你咋不听人说话呢？”封南送原本狭长舒展的丹凤眼硬是给他瞪成两只铜铃，“你们自己人砍自己人，关我屁事？”

“嗯嗯，”傅无凭温和地冲他点点头，“说的好，封道友大义，多有劳烦。”

封南送：？

顾潇然：“可我认为，论及凶手，有一样东西更值得调查。”

傅无凭笑得和蔼：“愿闻其详。”

顾潇然懒懒抬眼，眼中一点冰冷讽然的笑意似有似无，干脆地吐出两个字：“星宿。”

这两个字好像是什么大范围封缄箓文，瞬间封了所有人的嘴，偌大的山头静的只剩风声。顾潇然能感觉到许多道目光同时落到自己身上，数量还很可观，但等她转过眼，这些视线又不出所料地消失无踪。

傅无凭弯了下眼角：“这话说的奇特，顾掌门莫非是要推算星象？”

顾潇然摊手：“你也可以这么想。”她紧盯着傅无凭的神情，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但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最终也没能看出朵花来。

她挪开眼看向黎殊灯和曲皎：“十方现下一团乱麻，容我先点清弟子，救治伤者，也给黎峰主找处干净地处理一下伤口。”

这一看，她眉梢却是一抽。

十方江河日下，只剩一副“两大仙门之一”的壳子，这些年虽在时洇的操持下，借着代以秋南下后的秋风回暖些许，以往三五年也不一定能招来一个根骨过关的弟子，近年居然还能出现一年就新纳三五个的情况，但也仅限于此，人丁依旧无比寥落，谢尉尘发狂时几乎所有筑了基的内门弟子都赶来了，周围横七竖八躺倒不少伤员。在几人争论时，许化琉峰上还能爬起来走的丹修便像一窝乱了套的蚂蚁，四处奔走医治同门，可此时周遭竟没人了，乱哄哄的救人的被救的全都消失不见，原地空荡荡白茫茫一片干净。

顾潇然人虽然懒，但贵在很有自知之明，自家门下丹修究竟有几斤几两她心里向来有数，更不用说没了时洇组织调配，剩下的人能把方向搞清楚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收拾得这么快？

不归山静的出奇，如同大雪封山后被埋在万里雪原中的秘境，满山红枫林似红蜡雕刻而成，凝固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潇然第一反应就是转头看往简星粲的方向，猝然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只隔着两步的距离，见她看过来，漫不经心地露出一个斯文的笑，以口型说了一句话，没有声音，却让顾潇然心头无端一跳。

那边，黎殊灯又一次让开了曲皎的搀扶，脸色苍白，脚下却还很稳：“伤不重要，顾掌门，有些话我不妨直说了，今日这灵台必须查，凶手必须抓，否则我，乃至整个昆仑绝不会同你善罢甘休。”

十方与昆仑人马默默拉开距离分至两边，两派间泾渭分明，相互忌惮，已隐隐有了对峙之势，她这几句更是给气氛又添上几分兵戈气味。只剩封南送站在中间，完全没有挪位让地的自觉。

傅无凭看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好像在看自家尚不懂事的骄横妹妹。他这一回没有再站出来充老好人，折扇在手里砸了两把，悠闲散漫的动作却拍出一股剑欲出鞘之感。

十方这边虽然在自家山门，理应占据地利优势，但放眼看去，其他门人不见踪影，一个剑修谢尉尘尸体都已经硬了，一个许化琉探头探脑，半只脚马上就要成功踏出这片危险地界，只剩一个简星粲还站在掌门旁边——顾潇然总觉得他似乎越站越近了，但又没抓到他挪脚的现行。总之真要打起来，谁占便宜还不好说。

论理泥人也有三分血性，顾掌门此刻无论如何也该发火了，但顾潇然何许人也，眼都不眨一下就第一千次把太极打了回去：“黎峰主稍安勿躁，我可以保证，十方门风清正，绝无可能做任何藏污纳垢有碍观瞻之事，所以还是让我们先……”

仿佛专门卡着时间让她没脸，前一句话音刚落，满山枫林忽然无风自动，一时好像整座不归山沸腾了，灵力毫无预兆地涌动涨潮，翻搅着扫过整片山头，在顶峰爆开，一串串箓文瀑布般飞流而下，金光蜿蜒布满了整个天穹。

护山大阵被启动，十方封山了。

这一刻顾潇然脑中关窍一开，忽然明白了简星粲比划的那句话是什么——

“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蒋主任、汀白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