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二长老已经在等着了。”一名鲛族少年上前行礼道。
大长老颔首,径直往自己的住处去。二长老前些日子出去查薛春最后的下落,想必是有结果了。
思及此,他的步伐更快了些。
二长老背对着门,听到声响转身,便见大长老推门进来,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悲痛脆弱之态,直叫他啧啧称奇。
他们鲛族向来骁勇好斗,是打骨子里的冲动好胜,尤其他们这大长老最为暴躁,遇事定是先竖起眉毛训你一顿。
寻不到衢阳子的时候,大长老便骂骂咧咧地炼制了许多传送法器,直接叫族里的崽子们绑了人回来。
那日大长老从谢雁鸣手里拿了信件便召集了族人破口大骂,嘴不停歇地骂了三个时辰,族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难得见他作出如此弱势姿态。二长老挑了挑眉:“带他们去瞧过英烈碑了?”
大长老点头,坐在一旁,抬手揉了揉眉心:“戏是做了,端看那位如何动作了。”
二长老还未曾见过谢雁鸣,也拿不准他是不是铁石心肠,修道之人重因果,若谢雁鸣不曾私吞,龙珠的因果到底还是落在衢阳子身上的。
今日带他们去一趟裂缝,将如今鲛族的困境摊开给他们看,是有几层用意。首先是表明他们的迫切,若是龙珠在谢雁鸣手中,他一个十几岁的修道之人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因果,自会懂得交出龙珠。
最坏的情况是龙珠不在谢雁鸣手中,那也期望能争取他们的帮助,或许能多一条路。
二长老去查薛春,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面色凝重,将结果告知大长老:“薛春自本朝建立以来,便没了音信,他最后现身是在前朝皇城攻破时的京城。”
“京城?”大长老摸着胡须,“这么久了,若真是薛春带走了龙珠,或许他早改名换姓了。”
而且京城是皇城脚下,若是大张旗鼓地寻龙珠,怕是会引起有心人觊觎。
他叹了口气:“且看衢阳子这个徒弟会不会来找我罢。”
*
谢雁鸣自回房后便拿出越清剑擦拭了许久。
这把剑是师父意外寻到的,剑很好,是世间少有的灵剑,但师父自己却不爱使剑,他便留着预备给他心心念念的命定之徒。
衢阳子一直坚信,他会遇到最合心意的徒弟,并为此走遍大江南北。
最终在一个黄昏,捡到了谢雁鸣。
谢雁鸣也不负他的期望,成为同辈人中的佼佼者,一步一步追寻着衢阳子步伐。
衢阳子很强,以爱护天下苍生,降妖除魔为己任,行踪不定,满身功德,甚至兵解之前步入了半仙之境。
衢阳子早有了预感,天地间提醒他有因果未了,但他寿命太长太长,即使捡到谢雁鸣后少有出世,因果线早就缠绕满身。
时间一到,他依旧消散于世间。
谢雁鸣曾想,到底是要积攒多少功德才筑得起通天梯?到底要有如何的手段才斩得下一身的因果?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谢雁鸣收起越清剑,又将师父留下来的遗物和自己的物件收拢整理一番,值钱的物件和法器放进一个匣子里。
他才将将整理好,外头忽然一阵惊呼,护卫们很快地抽调出一队人离开,只留下原来一半的人手守在他们门前。
谢雁鸣推开门,便见隔壁姜繁也出来查看。
姜繁使了个眼色:“走。”
谢雁鸣便跟了上去,径直往大长老方才带他们去过的裂缝去。
海底不见日光,幽冥晦暗,海水亦是沁凉冰冷。出了鲛族宫殿,没了珠光,便全然是一片漆黑,瞧不见远处出了什么事故。
但见一波一波鲛人化了鱼尾往那处赶去。
到了裂缝处,只见两边符光大亮,严丝合缝的符阵破了个大洞,浓郁的黑雾冲出裂隙,滚入海水。
姜繁站在礁石上,猛烈的黑雾暴动使得淤泥翻滚,砂石晃动。谢雁鸣见她被晃得歪了下身子,顺手扶了一把。
姜繁站稳,便见大长老他们已经摆好阵法,蓝色萤光从他们手中点亮,如同黑夜中点点星光。
星光凝聚成河,冲散夜色。
裂缝两边的符阵一点点被修补好,但深处的黑雾依旧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如同一把利剑穿透夜空。
越来越多的鲛族赶到此处,他们双手结印,净化着海水中的黑雾。
谢雁鸣和姜繁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越清剑再次出鞘,冷光划破夜色,黑雾成柱,被一剑劈开。
姜繁迅速运转功法,银色长鞭在掌心凝聚,周边黑气不断被转化,成为长鞭的一部分。
她的长鞭在水中失了些力道,但姜繁的长鞭每次划过黑雾,黑雾中的晦气、死气、鬼气便会被带走转化为元炁,化出来的元炁会使得她的长鞭更加凝实。
有了他们的加入,很快这场暴动便被压制,黑雾又恢复平静。
“多谢二位了。”处理好后续的大长老朝他们道谢。
姜繁道了句应该的,紧接着便道:“离上次爆发才半个多月,是越发提前了吗?”
大长老叹了一声:“是啊。”
其实经过长久的净化,如今的余怨已是少了很多了,原先暴动很少。龙珠借出去之后,很长时间靠着阵法压制,积攒一定规模再统一净化的法子,也平安无事。
不然他们也不会将龙珠借出去,百年来都不曾问过。一是相信衢阳子,二是这余怨甚是安分。
但就在近几年,暴动愈发频繁,且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他们这才火急火燎地要去寻龙珠。
姜繁往前了几步去瞧那阵法,转头问大长老:“我可以瞧瞧那阵法吗?”
大长老还想着她们能提供个法子,自然无不应允:“可以。”
他还推了二长老去讲解。
谢雁鸣倒是没去,他站在大长老身旁,目光扫过那些力竭的鲛族,又望了眼英烈碑。
“如果族人修为不够净化那些黑雾,会怎么办?”
他方才注意到,有个鲛族男子明明已经撑不住,力量枯竭,却依旧站在原地,燃烧自己的修为去净化。
而如此做的人不止他一个。
大长老随着谢雁鸣视线扫了一眼,道:“用生命献祭。他们会留在英烈碑上。”
这是他们鲛族的使命。说来他们鲛族不算人,说是妖也不算妖,毕竟妖物需开灵智,修炼更是艰难,化成人形还要历劫。
而他们鲛族,生来便开灵智,自有修炼之道,修为到了鱼尾还是人腿自可变换。
天道给予恩惠,自然要有责任和使命。
谢雁鸣垂下眼眸,没有言语。
大长老还有许多事物要理,没站多久有人来寻,转身离开之际,却听谢雁鸣在身后道:“晚些时候,还请大长老一叙。”
大长老脚步一顿,心道,这小子还是上钩了。
这次暴动后续处理很快,鲛族人都已经习惯,被殃及的地方已经恢复原样,甚至有鲛人上岸查看是否有怨气遗漏,以免影响到百姓。
大长老挥退族人,便在议事厅等着谢雁鸣。
明珠晃晃,水纹荡荡,就如同他摇摆的心。
他既希望谢雁鸣能直接拿出龙珠,也不希望他真有龙珠。他想要龙珠解燃眉之急,也不愿衢阳子唯一的徒弟是个道德败坏之人。
他有些期望,或许谢雁鸣是有另外的法子想要商讨,今日他也明显看到了谢雁鸣的动容。
事实上,谢雁鸣确实是另有法子。但这法子却吓了他一跳。
谢雁鸣等姜繁回来后,将先前整理好的匣子予了她,嘱咐她收好。
这才往议事厅来。
少年换了一身白衣,衣袍随波而动,带笑行礼时自有一番潇洒姿态。
恍然间大长老似乎瞧见了衢阳子的身影,他怔愣一瞬,便听到他的话语,耳边似乎刮过去什么,他好像没听清:“什么?”
谢雁鸣抬眼,重复道:“把我献祭如何?”
“依照大长老所说,原先龙珠在时,是不需要法阵积攒怨气的,只需设一个引导阵法,再由龙珠净化,便是没了龙珠,若是有人能替代也可以,只是如今鲛族普遍修为不高,也无人能替,那不如我来试试。”
谢雁鸣见大长老不说话,接着道:“我虽年轻,但跟着师傅积攒了不少功德,修为也不错,至少鲛族无人比得上我,而且……”
“等等!”大长老打断他,手中的胡须差点被自己揪断。
“你说什么?用你去替龙珠?你可知那是需要长年累月,一刻不停地净化,而且你的道法与我们不同,便是修为高,若想清除余怨,搭上一条命也是会的!”
谢雁鸣点头,面上带着笑意:“我自然晓得,反正我这条命一两年也要到头了……”
“等等!!”大长老蹭地站起身来,再次打断谢雁鸣。
白须终究被他扯断,一时间龇牙咧嘴,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惊的。
“你说什么?”
一两年到头是什么意思?他瞧这娃娃也才十八九岁的模样,搁他们鲛族还是个奶娃娃呢?怎么就到头了?
谢雁鸣很平静:“我师父推衍出来的。”
衢阳子在谢雁鸣十岁那年心血来潮,推算起徒弟的命运,虽说谢雁鸣是被遗弃的,但是当时他的襁褓里放了一块石头雕的挂坠,也放了他的生辰八字,因此方便了衢阳子很多。
衢阳子推算从不失算,向来不会推算第二次,但那日他足足重复推算了十次。次次皆是同一个结果。
谢雁鸣活不过二十一岁,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