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停下!”
城门处的守卫拿着一幅画卷,拦下一辆马车,在其停下之后用手指着车厢喊道:“例行检查!都出来都出来!”
车厢里是一对夫妻,男子掀开车帘,朝守卫拱手:“军爷。”
守卫点点头,往里瞧了瞧,又比对着手里的画像,见那男子的妻子已有三十来岁,便摆手让过。
拉车的马喷出鼻息,缓缓地带着车厢穿过城门,缕缕阳光穿过云层,洒向排起长队出城的人群。
“今日又是怎地了?我今日可是特意起了大早赶着出城的,在这干等了好些时候!”
几句抱怨传入耳中,守卫不禁往身后瞥了一眼,那京城来的符大人负手站在一旁,一步之外一名随从弯腰正说着什么,只见符大人骤然大怒,扇了他一巴掌。
守卫浑身一凛,忙收回视线认真盘查。
符明额上青筋暴起,强忍怒气。他从昨夜开始,即便是运起妖气也再寻不到沐月的位置,又怕那姜繁设了陷阱不敢去小院,只得清早站在这城门处盘查。
沐月的路引和身份文书皆未带走,他只要控制住城门,不怕抓不到他。
可偏偏沐月也不知是耐得住性子还是真另有他法,竟是一无所获。
他身后的随从瞧着主子一夜没睡,身形疲惫,大着胆子上前劝告了一句:“大人何必如此执着,这沐月不识好歹,逃了便逃了,她在外又能活多久?至于那一副相似的样貌,回京再寻摸一个也不算什么……”
“难事”二字还未出口,一记耳光“啪”地甩在他脸上。
符明脸色阴沉:“滚!”
随从捂着脸退下,符明冷眼看着,蠢货!
“符大人好大的气性。”
一辆马车驶入符明的视线,严耿掀开车帘,淡声说了句。
“见过太守。”符明敛下怒容,拱手行礼,抬眼便见马车里的少女,眉目如画,微笑颔首。
符明顿时咬紧牙关,碍于严太守才不敢露出异样。
姜繁见他这副模样,无声地弯起嘴角。
严耿以背相对,没有瞧见,他见姜繁不时地往外看去,猜测是行进过于缓慢,便下了马车去找符明。
待符明露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姜繁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旁的谢雁鸣侧头看过来,少女那双杏眼笑得弯起,像只偷了腥的狸奴。
谢雁鸣面上不自觉也带了点笑意,轻声道:“修道之人,还是少沾染些因果为好。”
姜繁闻言抬眼瞧他一眼,视线又落在排在前面的一行商队上。
那方有位女郎正笑着与守卫说话,玉石做的耳铛一晃一晃,借着瞧画像的遮掩,偷偷递了些碎银过去。
正巧被符明抓个正着。
符明又被严耿批了一通,心里正窝火着呢,一把抓住守卫拿着碎银的手,厉声道:“你在做甚!”
顿时守卫和那商队通通跪下,磕头喊着饶命。
这动静惊动了严耿,他快步走来,心头不爽到极点。
这符明实在不会办事!
“这又是出了何事?”严耿黑着脸问底下的守卫。
商队的女郎抢先答道:“误会啊,实在是误会!我们商队听闻临春城繁华又重商,多年来一直来回跑商,就是瞧着这些军爷实在辛苦,表达些许心意,这银钱也不多,只够打点酒喝。”
那女郎偷偷又抬起眼快速扫一眼符明:“哪知这位大人硬说我们藏了他未婚妻子,大人明查啊!自前夜闹过一场后,借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了啊!”
严耿深吸一口气,他自然知晓这点银钱是为何,这些商队进出城门往往带着许多货物,守卫检查时总会有所损失,为了让他们手脚轻轻些,塞些银钱也是惯例。
严耿斥责了一番,又转身骂了符明几句,典型的各打五十大板。
眼见着严耿气冲冲地往马车这边而来,姜繁与谢雁鸣道:“少沾因果,也不能怕沾因果,俗世里走一遭,因果线哪能干干净净。”
姜繁抬起下巴往符明那方点了点:“仗势欺人,我就是不爽。”
况且这符明定有古怪,有妖力,却是人身,还被人瞧见过幻化为狐狸,若不是暂时瞧不出来什么,他们也不会就这么离开。
少女仰起脸,阳光穿过车窗映在她白皙的脸上,明媚清透。
谢雁鸣握紧了剑:“师妹倒是比我通透。”
马蹄声响起,出城的队伍移动速度快了些,严耿也终于平复好心情上了马车。
日头逐渐高悬,满是花香的临春城慢慢远去。
绿茵草甸的河岸边,一行商队停下休整。
马匹被牵去饮水,钱月仙也在河边坐下,水青草美,微风和煦。
忽然装货物的马车里突然跳出一位女郎:“哎呦,可憋死老娘了!”
沐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坐在钱月仙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玉石耳铛。
钱月仙转头,碰到沐月的指尖,冰冰凉凉,她感叹:“说来你这符篆还挺好用,那个什么大人可一点都未发现。”
沐月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道:“所以说,我是遇见贵人了。”
也不枉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半天。她往日最烦自个儿这控制不住的眼泪泡,这回却多亏了这体质,不管她内心又多想骂娘,那要哭时决不含糊。
钱月仙笑道:“总算是逃出来了,你放心,路引和身份文书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沐月双手在清澈的河水中挑动,水珠飞溅,折射出七彩的光。
她畅怀大笑:“从今以后,天高任鸟飞咯!”
*
姜繁和谢雁鸣在十里亭外告别太守,一路往北而去。
风和景明,草长莺飞,触目所及皆是春意,姜繁的心情都舒畅了些。
谢雁鸣走在她身边,视线在衣角划过的绿枝上扫过,开口道:“师妹来临春城便是如此走来的?”
姜繁下意识回答:“是坐船……”
突然一只蝴蝶轻飘飘地从她身侧飞过,径直去了小路前方,姜繁这才明白谢雁鸣再问什么。
修道之人有缩地成寸的术法,自然不用像平常人一样慢慢行走。要像方才两人这么走法,去京城可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姜繁运气元炁,正要施起术法,便见谢雁鸣双手结印。
越清剑铿然出鞘,剑气凛凛。
谢雁鸣翻身上剑,衣袍猎猎,春晖相照,少年眉目含笑。
“师妹,上来。”
姜繁仰着脸看,她不曾学过剑法,姜阿婆留下的书册也未有记载,自然不会御剑。
如今瞧着谢雁鸣,兴奋大过于惊奇,她小心地踩上了越清剑,而后大声喊道:“师兄,我好了!”
少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雁鸣催动起术法,越清剑刷的一声便飞向长空。
猛烈的寒风刮在姜繁脸上,吹起衣袍发梢,风声在耳边呼啸,姜繁紧闭嘴巴,一双琉璃似的眼珠滴溜溜地往下瞧。
底下群山变得矮小,村镇变得紧凑,一切都快得如幻影般从眼前划过。
这些景象对姜繁来说并不稀奇,让人感到兴奋的是急速带来的刺激感。
她闭上眼,享受着风,享受着日沐,体验着这份刺激。
直到绵绵春雨,落在姜繁脸上。
乌云细雨不适合再御剑,两人这才双脚踩在实地。
姜繁依然兴致很高:“师兄,待雨停了,也教教我吧!”
谢雁鸣收起越清剑,用元炁撑起屏障,为两人挡雨:“行,你有配剑吗?”
姜繁摇头,她学的是姜阿婆的鞭法,怎么会有配剑。
两人御剑不知行过多少里,此时走的山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两旁高树苍翠。
谢雁鸣便指着树林道:“下雨我们行程慢些,我有空为你做把木剑。”
姜繁笑眯了眼:“多谢师兄。”
临春城以来,她口中虽然喊着师兄,多是出于礼貌,此时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此时正是二月上旬,越往北走,寒意越重,两人沿着山路走,晚上若是碰见神庙便借宿一夜,白日多是趁着雨小赶路。
春雨如丝,绵绵不绝。
过了几天,温柔的雨势逐渐变大,能瞧出砸在地上的力道。
到了三月初,惊蛰一声雷响,大雨滚滚而下。
姜繁和谢雁鸣在一处破庙落脚,雨水透过残损的瓦片落入庙内,激起灰尘和泥土的气息。
谢雁鸣在干燥处生起火堆,驱散些许寒意。
姜繁在门口望,天色如墨,雨幕茫茫。
她心里有些担忧,一路过来,此处树木稀少,高山耸峻,而泥沙松弛,再遇骤雨,恐怕会有崩塌之险。
“师兄,方才我看到那山脚处有村落,待天亮后,我们去借宿吧?若是发生灾害,我们也能救济一二。”
谢雁鸣往外看了一眼,也皱起眉头:“也好。”
心里牵挂着,两人不打算入睡,都决定打坐修炼至天明。
庙外雨声滔滔,风过叶响,成了两人的背景音。
平静无事至半夜,忽而一阵地动山摇。
姜繁和谢雁鸣骤然睁眼。
庙外电闪雷鸣,雨珠落在地上砸出水泡,远处轰隆作响。
两人即刻出了破庙,豆大的雨水砸在身上,瞬间将两人淋成了个落汤鸡。
雨幕中,白日里耸立的山顶陡然消瘦了许多,泥沙滚石顺着大雨汹涌而下。
树木被折断,山石被冲走,轰隆声掩在雷鸣中,唯有偶尔电光闪过,让人窥得那倾泻奔腾的泥石是如何恐怖!
姜繁和谢雁鸣同时心头一跳。
“山脚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