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观，观外种着几株芭蕉，侍女则坐在台阶上发愁。

她虽被送来伺候房中那位贵人，那贵人的身体却眼见着一点点衰败下去，慈安观又离山下太远，医者也不过每五日来一次。

那是绘着栀子的一柄油纸伞，伞下人影浮动，侍女看不清楚，直到二人由远及近，方才道：“你们是何人？”

窈娘收了纸伞，云皎从容道：“我们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去告诉阿姊，我来了。”

侍女有些无措，她从未见过这等气派的人，对方虽只是个未到及笄之年的小娘子，她身后的侍女亦是如此。

于是侍女小跑着进了屋，云绮卧在榻上，见她有些无措，便道：“是谁来了？”看来她也不是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侍女有些战战兢兢，“是个未到及笄之年的小娘子，似乎旁边还跟着她的侍女。”

云绮闻言睁大了双眼，“快让她进来。”只是她说完便咳嗽了一声。

云皎踏进屋中，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柳氏自然也是服药的，但房中也未曾有如此苦涩的气息。

云皎只看了床上的云绮一眼，便要垂泪，她如今形似枯槁，比起离开神都之前瘦了不知多少。

“阿姊。”云皎开口唤道。

云绮心中却并未升起欣喜，只是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说这话时，她望向一旁的窈娘。

“是我自己想要出来，阿姊已月余未曾寄信，我十分担心。”云皎摆手解释道。

云绮知道，云皎一人怎么来慈安观，一路上定然是窈娘护她周全。

于是她收回目光，停留在云皎身上，“阿娘知道么？”

云皎未曾说话，只摇了摇头，于是云绮便明白了，云皎此次出来恐怕并未告知任何人。

“既然见过了，就回去罢。”云绮语调肃然，显然是为云皎此事不满，她甚至已做好了云皎垂泪的准备。

谁知云皎并未如从前般，眸中反而透出坚定般摇了摇头，“阿姊，不行。”

云绮正欲说她，却怎么也止不住咳嗽，云皎则是替她抚着后背，“既然已经如此严重，为何不肯告诉我？”

云绮咳嗽渐缓，唇边溢出一丝苦笑，“反正如今我只是个拖累，倒不如死了来得清净，四娘我从前便是将亲情看得太重，才会落到如今这副地步。”

云皎心中不免露出几分不忍，“阿姊你没错，错得是这世道，世道不公便让我们生在这残酷不论手足的皇家。”

云绮闻言也只是笑，随后低语道：“不公么？”

云皎点点头，“你要等我，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会改变这一切。”这一刻，云绮发现自己眼中需要照顾的妹妹似乎长大了。

“好。”云绮轻点着头，“我会活下去，等到见证那一天。”

云皎如此方才放下心来，她知道云绮已存了死志，是以她才会走这一遭，有些事情，只能面对面解决。

“既然如此，我得回去了，阿姊。”云皎道，不过她依然不放心，和侍女好生嘱咐一番，又将自己从神都带来的大部分钱财都留给云绮，只说让她做看病吃药之用。

如此，云皎心中方才怀着那几分不安离开，就算是骑马慈安观抵达神都也要两三日，原本窈娘是打算让她坐马车，可云皎为了早日赶到坚持要骑马，她的骑术如今已小有所成，窈娘自然拗不过她。

二人走到慈安观山脚下，却已有一辆马车候在此处，赶车的人不似普通车夫，见二人下山，跳下马车恭敬道：“郡主，该回去了。”

就算旁人不知，柳氏几日不见，恐怕也猜到了，看此人打扮装束应当是府上的侍卫，云皎想。

云皎与窈娘对视一眼，最终还是上了马车，如此又花了三日，方才重新抵达神都。

路上路过魏王府时，一眼便可以看见漆园，墙内的植物似乎依旧郁郁葱葱，只是沉寂般诉说着主人的落寞。

抵达太子府时，云皎已是苦笑一声，让窈娘先回去。

自己则是去了柳氏的院子，柳氏坐在榻上，她的肚子似乎略微又大了些。看见云皎，柳氏面上一派肃容。

侍女们已被她吩咐出去，只听柳氏道：“跪下。”

云皎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攥紧，柳氏见她并未有所动作，一时又怒从心起，“是不是从前我与你阿耶纵容太过，才让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适时，侍女青鸾自帘后而出，替柳氏轻抚胸口，又随口劝慰道：“郡主也是关心则乱，所幸如今人也无事。”

柳氏却依旧柳眉倒竖，“你别替她说话，如此莽撞行事，日后若是再有，说不定会害了府中上下！”

云皎方才只是站着，也不争辩，此刻柳氏如此，她方才启唇道：“阿娘，你知道我看见阿姊时，她已近乎形销骨立时，有多难过么？”

柳氏闻言也是眼眶一热，自己生下来的女儿，又怎么会不心疼？

“你阿姊是为了我们，神都便有那么多道观，若不是为了不牵连我们，缘何要去那么远的慈安观？”柳氏叹息一声。

这样一闹，她对云皎的怒火也淡了不少，只挥了挥手，“下次不要再如此，就是有什么事情，也得商量着来。”

于是云皎与青鸾皆退了出去，到了外间的回廊上，只听云皎道：“从前倒未曾见过姐姐，姐姐是新来的？”

青鸾便道：“倒也不是，从前只是在外院伺候着，如今方才来服侍太子妃。”

云皎默然思考一瞬，想必是身边人出了什么变故，柳氏不放心才会如此。于是也就不再多问，青鸾将她送到院门口，方才折返。

云皎回去时，窈娘见她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娘子总算回来了。”她也知道柳氏肯定会因此事生气，只是云皎性格执拗，认定的事情便不会更改。

“放心吧，我无事。”云皎宽慰她，窈娘却并未松一口气，她知道云皎或许在某一刻已经长大了，抛弃了些许天真，或许连自己都会成为她的棋子。

不过窈娘并不害怕，她只是担忧，她或许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必要时甚至会伤到自己，这真的是她希望看见的么？

云皎见她心事重重，只是道：“不必担心，往后我会比从前更加用心学习，不止是读书，还有骑射亦或别的什么，毕竟圣人最喜欢这样了不是吗？”

窈娘只得叹了一口气，“婢子的命是郡主救回来的，郡主无论做什么，婢子誓死追随。”

*

接下来的时日，姚蕊惊异的发现，云皎愈发奋进，无论是弘文馆的策论亦或是骑射课上，皆是拼命练习。

待到太子府上秋日临近时，云皎邀三人一同煮茶赏菊，就连颜青璃也对云皎的行为产生了诧异。

毕竟在她们看来，云皎如今就算安安稳稳不拼命似乎也没什么，相处日久，她自然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不过自己却绝口不提，只是淡淡笑了一声。

待到送走三人，窈娘回来时便看见的这样一副景象，云皎依旧站在花前欣赏，能送入太子府的秋菊，自然不是凡物，她今日为了应景，特意着了一身明黄衣衫，看上去华贵无匹。

“圣人还喜欢今年奉上的秋菊么？”云皎摘下一片即将枯萎的叶随口问道，窈娘则是恭敬回道：“自然是满意的。”

往日这些事情原本都是由易清容一手操办，不过他如今虽恢复了荣宠，圣人却不再将这些事务假手于他，宫中的人都是人精，一看这风向，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那就好。”云皎微微一笑，信任这种事情，只要崩塌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何况，易清容最终是要被推出来做替罪羔羊的。

处置了这事，她便询问起下一件事，“阿姊的身体如何了？”她临走前嘱咐阿姊身边的侍女一定要事无巨细写信告知自己阿姊的情况，也不知道她照做没有。

窈娘便道：“郡主安心，安平郡主如今还在调养服药，倒是不似之前那般。”

云皎心中便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云绮会再花上一段时日才能想通，“慈安观山下的大夫医术想必也不会多高明，再悄悄派几个府上的大夫去，这件事做的隐秘些别人任何人知道。”

“是。”窈娘一口应下，云皎如今安排起来很有几分样子，她不由得欣慰起来。

只是府上又有另一桩烦恼，如今离柳氏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出不得半点差池，虽说有崔医女，可云皎心中总隐隐不安。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总算捱到了柳氏接近临盆的日子，某日夜里窈娘提着烛台只得吵醒云皎，“太子妃发动了。”

云皎披上衣衫便往柳氏院子里赶，或许是事出突然，稳婆似乎也没比她来多久，李鹤将柳氏这一胎看得极重，稳婆便请了几个，青鸾本想着不让云皎见血，却听她道：“里面躺着的是本郡主的阿娘，也是周朝的太子妃，于公于私我都该守着。”

让易清容当背锅侠这件事是圣人的意思，如果不是她的纵容，也养不出他那么大的野心，反正他蹦哒不了几章了。